王伦能当上寨主,证明他还是有些气场的。但王伦的气场太小,弱弱的名号“白衣秀士”便是证明。他的三位副手,名号反倒是震山响: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旱地忽律朱贵。三人的名号又有天,又有地,又是“千”,又是万的,听起来相当有力度。
可惜的是,几条响当当的汉子,在白衣秀士王伦的领导下,毫无好汉模样,竟似妖魔一般。这时候的地妖星杜迁、地魔星宋万、地囚星朱贵,干的都是杀人的勾当。林冲初到梁山,看到“濠边鹿角,俱将骸骨攒成。寨内碗瓢,尽使骷髅做就。剥‘F人皮蒙战鼓,截来头发做缰绳”,一片尸骨满目、阴森恐怖的场面,犹如魔窟。
王伦作为寨主,是梁山的主要责任人,梁山走什么路、扛什么旗,都需要他来安排。从王伦治下的梁山总体面貌上看,这个单位很黑很暴力。
与梁山不远的石碣村渔民阮小二说,这一伙贼男女,“打家劫舍,抢掳来往客人”,霸占水泊,以至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穷苦渔民因此“绝了衣饭”,偌大个水泊,连条五六斤的鲤鱼都很难打到,让人“一言难尽”。王伦治下的梁山,不管弱势群体利益,不管穷苦百姓温饱,一门图利,大吃特吃窝边草,一点都不仁义。
梁山探子朱贵,按照寨子的总体安排,专门打探来往客商的情况,没钱财的放过去,有钱财的报告给山寨,山寨派人打劫。打劫的主要方式是残忍地杀人,无耻地越货,累累尸骨用作常备物资就是证明。放哨之余,朱贵也会寻机对有钱的单身客商下手,轻的“蒙汗药麻翻”,重的“登时结果,将精肉片为羓子子,肥肉煎油点灯”。王伦治下的梁山,不管无义之财还是有义之财,不管大财还是小财,若有机会一律打劫,一点都不讲道义。
王伦是秀才出身,虽然不及第,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但从他的言谈举止全然看不出“仁义”二字。梁山火并时,林冲当面数落王伦,骂他笑里藏刀、言清行浊、心胸狭隘、嫉贤妒能、落第穷儒、胸中没有文学,难当寨主之位。
林冲可能太激动了,以至于说出的话有时没有因果联系。胸中有没有文学、考试考没考好,这跟有没有资格做寨主压根儿没关系。“笑里藏刀、言清行浊、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等,则是林冲的主观感受,拿这个给王伦定罪,也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嫌疑。唯一说得过去的是,王伦确实没有“大量大才”。这样的王伦之所以能当上梁山首任寨主,一方面是有造反造得早这一老资格,一方面是如林冲所说,靠元老杜迁等人的协助。
王伦到梁山落草,属于白手起家,逐渐在梁山聚起数百号人,很不容易。况且,他把队伍弄得旗鼓完备,阵仗整齐,号令分明,前有哨探,后有大营,让那衙门捕盗的人不敢太接近,不敢正眼瞧,即使官家人受命硬着头皮来缉捕,也是吓得“屎尿齐流”。王伦的梁山可谓强悍。这说明,王伦还比较有能力,不是一个专靠老资格吃饭的人。
按阮氏兄弟的说法,很多“做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到王伦“那里躲灾避难”,王伦“都收留在”梁山。朱贵的李家道口酒店,按山寨的部署,专门留出一部分经费招待路过的好汉,规格很高,一般是有酒有肉,杯盘整齐。这说明,王伦比较有度量,不是一个毫无接纳力的人。
实际上,王伦不及第,“因鸟气”落草的造反精神要比林冲的逆来顺受强很多。王伦劝杨志别去京城谋求复职,留在山寨做好汉时分析说,高俅那厮“掌军权,他如何肯容你”?能如此清楚地认识高俅,认清时局,要比宋江的糊里糊涂强很多。这说明,王伦比较有见识,不完全是林冲口里所谓的“腌躜畜牲”。
占着梁山水泊偌大一个去处,仅仅满足于“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的目标,无法吸引杨志这样追求进步的高尚青年,因为梁山的终极目标无法满足杨志博得功名的需求。
“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的快活生活令阮氏兄弟羡慕,但是听说王伦心胸狭窄,不肯“胡乱招人”,弄不弄就搞个投名状,让好武艺的林冲受尽了气,一身本事、义薄云天的阮氏三雄便懒得去入伙。王伦的号召力和吸引力很有限,气场自然大不了。
在处理林冲入伙问题时,王伦起初比较热情,但转念寻思,我是个不及第的秀才,没什么本事。杜迁、宋万的武艺也平常。让好武艺的林冲入伙,要是以后他占了强,那时自己可怎么对付他?不如找个借口打发走得了。因此,王伦在林冲的接风宴上委婉而坚决地下了逐客令,说什么寨子小、房屋少、力量小,会耽误你的发展,你还是另投大寨吧,一点路费请笑纳,不能容留请海涵。表面上一团和气,内心其实老黑暗了。
林冲也不争气,听了这话,一不另寻出路,二不昂扬斗志,而是誓死效忠、低三下四,乞求收留。但是,王伦还是一副安不得人的样子,朱贵、杜迁、宋万纷纷进谏,看林冲的本事、看柴进的面子、看江湖的道义,收留林冲吧。王伦一看,局面要失控啊,三个副手都不拥护自己的决定,赶紧巧言伪饰:兄弟们啊,我是不相信林冲的忠诚度,担心他是官方派来探我们虚实的,他若有心入伙,得拿个投名状来。王伦有心眼,有盘算,对于一个一把手来说,这没什么错误,错就错在他的算盘打得太过阴暗,未能把林冲威胁跑,未能把真正的担心和下属沟通明白,结果弄得局面无法控制。此时掌控力有限的王伦,气场大不了。
王伦曾劝杨志留在山寨,目的是让他制衡林冲。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王伦当着林冲的面,对杨志苦苦相留,邀请杨志“小寨歇马”“同做好汉”,但杨志决意不留。想留的,百般求他他不留;不想留的,他百般求人家留。面对此情此景,林冲心里恐怕相当不是滋味,王伦心里恐怕也很尴尬。王伦的协调能力很有限,气场大不了。
不久,王伦故伎重演,再次以粮少房缺为借口,拒绝接收晁盖等七位好汉入伙。没想到,坐第四把交椅的林冲首先发难,斥责王伦表里不一,话好听,事难办。眼看局面又要失控,王伦马上喝道:
“你看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语来伤触我!却不是反失上下!”大骂手下,这很有第一把交椅的威风,一把手的脾气,准确抓住林冲“犯上”的同时,还通过“酒醉”留出解决失控局面的空间,给了林冲台阶下。但是,林冲根本不吃这一套,拔出一把刀来,要杀了王伦。这时的王伦叫心腹,心腹不敢靠前;想跑路,路被堵死。没有任何资本的王伦,驾驭力和掌控力尽失,最终命丧梁山水亭。
可见,王伦的致命缺陷是“小”。他有心眼但属于小心眼,他有算盘但属于小算盘,他有手段但属于小手段,他有脾气但属于小脾气。这样的人,难成犬事。连做盗贼,都是“打家劫合”,小打小闹。吸引力、号召力、协调力、驾驭力、掌控力太弱小的王伦无法把梁山事业做大做强,失位亡身的结局迟早会落到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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