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是个好地方,有很多好汉曾经向往着能够到那儿去,就像阮氏兄弟说的那样,哪怕是快活一日也好。更有的人想去,只是担心人家不容纳,这就是王伦当政时期。还有的人是早想上山,只是苦于没有人引荐。但是,事物的多样性给了人们认识上的复杂,也给这个世界以多彩,好汉们有些也曾经不愿意上梁山,尽管他们上山后立刻就会有一个很好的位置,也就是山寨中所说的交椅。比如说宋江,他知道晁盖已经在山上当上了大头领,可是他逃亡却没有上梁山。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在他发配江州服刑时,晁盖派出四路人马,苦苦劝他上山,可是他宁可选择坐牢,也不愿意留在梁山。还有武松,第一次杀了潘金莲和西门庆,在押解途中是有机会上二龙山的(和梁山一样的山头),但是他也没去。尤其是那个朱仝,他在私放雷横时,很清楚地知道,他是要坐牢的,但是他宁可选择坐牢,也不上梁山。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晁盖、宋江都在山上,而梁山泊就在身边。还有那个杨志,人家留他在梁山当个头领,他当时不留下也就罢了,毕竟还有一个官复原职的希望在那儿嘛!但是,当他杀了牛二,他仍然选择到官府自首,也就是说,自首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一个流放,成为一个“贼配军”,可是他还是要这样干。为什么他不像武松一样,留下一个“杀人者杨志”然后上梁山呢?难道说,对于有钱人,监狱真是一个“好地方”吗?
坐牢一般分为两种情况,一是惹上官司后在当地的县、州所设的监狱内等候宣判,相当于在现在的看守所内羁押;二是判决后在流放地的牢城里服刑,一旦国家有事可以作为士兵上阵,相当于现在的劳动改造。这第一种情况,由于封建社会的问案实行的是“有罪推定”,所以,只要因官司到了堂上,就已经成了罪犯,先问,不招供就打,“屈打成招”也是“有效”证据。比如说柴进,因为叔叔的宅院被殷天锡强占,他去后,又和殷天锡发生了争执,李逵一怒之下打死了殷天锡,由此惹上了官司。李逵走了,柴进被捉拿到州衙,知府高廉只问到第三局话就是:“不打如何肯招?牢子下手,加力与我打这厮!”当柴进报出自己是先朝皇室嫡派子孙,有太祖的逝书铁卷,只是放在家里的时候,高廉反而说:“左右腕头加力,好生痛打!”
问完了官司,不管是招还是不招,都要带着枷锁下到牢里,罪行重的带的枷锁重一些,相反就轻一些。如果当庭招供,还要再打“杀威棒”,数量不一,不招供,等下一次开堂再问再打。在这个阶段的时限是六十日,期满判决,定案后再打杀威棒,然后发往发配地。这六十日牢房里的生活,饭食是要自己供应的,不是说牢房里不给饭吃,而是牢房里的饭根本就不够吃或者是没法吃。就像鲁智深,打死了镇关西以后,马上想到的就是:“洒家须吃官司,又没有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同样的,卢俊义坐牢,家产已经被李固霸占,燕青只好要饭给他送到牢里。
判决后到流放地的服刑,称作是牢城。到了这儿,要先打一百杀威棒,这是太祖赵匡胤定下的规矩。赵匡胤为了防止武将像他一样篡位当皇帝,收了武将的兵权,也给了官员一些优待,一般的犯罪不杀就是这种优待的体现。不过,这一百杀威棒在执行起来差别甚大,不用说打一百下,十下二十下打废一个人,五十下打死都不成为问题。所以,在这儿就出现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问题,使上钱,这番杀威棒就免了。既然杀威棒都可以不打,那土牢当然也不用去坐了。牢城相当于现在的劳改,不同的是他们可以成为士兵上阵打仗,所以,和牢城平行的一个单位就是兵营,长官叫做团练使。没有仗打的和平时期,囚徒也可以做一些杂役,比如朱仝,也因为长得好看,就给知府家看孩子。施恩的父亲是个管营,他就可以经常调拨一些囚徒到快活林里去。当然,能够自己独立管辖一些事情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过,这要具备一定的机缘和条件,比如说林冲之前的那个老军,有可能是服刑时间太长,已经没有了家的联系。
当然,在这种地方有钱和没有钱是有着天壤之别的,比如说宋江,他在江州牢城里使钱像下雨,那日子当然过得惬意,不仅不用吃牢饭出杂役,还可以观景游玩请客交友。
表面看来,有钱人坐牢,远离了矛盾的纷争,放下了事务的烦扰,看似像是出了一趟差,或者是出外旅游一趟,实际情况真是如此吗?毕竟,再怎么与众不同也是坐牢,“画地为牢”人都不愿意进去站着,何况是真的牢房!别说是坐牢,就一般人的感受,打官司都不是人情所愿。就《水浒传》里的官司来说,大部分都是和钱联系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官司,就是多多少少的钱,判决之前,首先拼的是钱。只不过,有钱人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做事过于任性罢了。尽管如此,任性归任性,打官司却不是他们所愿。尤其是成为罪犯坐牢,总有些世事人情不看好的问题。
首先是没收财产,尤其是官员,就像宋江,老父亲要先把他出籍,就是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根本的原因,就是在宋江牵涉官司的时候,家庭财产不受牵扯。
其次是尊严,人一旦成了罪犯,也就没有了常人的尊严。就像历史上那个周勃,有人告发他谋反,皇帝把他下狱,看守他的狱吏就来欺凌侮辱他。他出狱后发出感叹,我可是曾经统领过百万大军的人呐!实际上,《水浒传》里的情况也是如此,林冲、宋江都是这样。林冲一时间拿钱慢了一点,那个差拨马上就把他骂了一个狗头淋血;戴宗对宋江说得好,像他们这种“贼配军”,在监狱管理者面前,“轻咳嗽都是罪过”,这些人想弄死他们,“就好比是拍死一只苍蝇”。有钱人虽然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但原有的爵位肯定要被剥夺,随之而来的是等级的大降,见了差拨一类的官员就必须跪拜,这种尊严绝对是钱买不来的。尤其是在押解途中,脸上带着一个金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也可以骂上一句“贼配军”!不是说花了钱可以把枷锁除去吗?这也不假,但这是有条件的,在人烟闹市,枷锁是必须戴的,就像林冲,在柴进庄上和洪教头比武,就是带着枷锁。还有在交接过程中,也必须是戴着枷锁,比如说朱仝。用宋江的话说,这是朝廷的法度,坏不得!脸上带着金印,时不时的要戴着枷锁出现在人面前,见着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就要下跪,有谁会愿意当这样的罪犯?
更重要的是内心的感受,那番煎熬不是他人所能感受得到。比如说宋江,在江州牢城日子过得是多么的惬意!直接管理监狱的戴宗好像一个小跟班,又有李逵这样心甘情愿为他去死的“保镖”,外面又结识了一大帮江州哥们儿,可真是风光无限。但是,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仍然是“感恨伤怀”,不由得“潸然泪下”,为什么?就是一旦做了罪犯,不但不能光宗耀祖,还会辱没祖宗,连累子孙,“连家中老父和兄弟”也见不得了。正因为对前途彻底丧失了信心,这才酒后不计后果,写下了反诗。最后,即便仅仅是为了钱,谁又会没事拿着钱向那个地方扔?所以说,有钱人坐牢,绝对不会是像换个地方休憩几天那般轻松。
梁山泊大秤分金银,开口皆兄弟,干的是仁义之事,活一个潇潇洒洒,任谁怎么说,肯定要比监狱舒坦很多。但问题是,有的人为什么宁可当囚犯,也不愿意上梁山泊去快活呢?比如说宋江,他对寨主晁盖有恩,晁盖一心想让他上山,不惜放出四路人马把他截住邀他上山,但他就是不上,还说除非是死,否则就得让他去江州。朱仝曾经对晁盖、宋江都有恩情,吴用和雷横前去请他,刚说上山之事,朱仝就说了恼怒的话,“休在此间惹口面不好”。尤其是那个杨志,王伦曾经邀请过他在山上留下,他那个时候不肯,是还有想法要“官复原职”。可是他杀了牛二以后,能不能活命尚且不知,因为他是“累犯”,可是他仍然选择了投案而不去上梁山。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做出这种选择呢?根本原因,就是坐牢是一个人的行为,是有期限的,是让人有指望重返正常社会的一个去处;而上梁山则不同,它会牵扯到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家族,是既无期限又不敢指望能够回归主流社会的行为。
具体说,坐牢吃苦也好,丧失尊严也罢,毕竟是一个人自作自受,对父母的连累只是财物、名声和情感方面的,并不会涉及到人身。就像宋江,事情一旦不那么紧了,弟弟宋清就可以回家了。宋清回家,官府并没有把他缉拿归案,就是这案子弄清楚只是宋江一人所为,与宋清并无瓜葛。而上梁山则不同,全家人甚至全族人都会受牵连,这就是很多将领想投降又犹豫的地方,他们有家。有一些征剿梁山泊的将领,他们损失了朝廷许多兵马,回去肯定是吃官司,罢官坐牢是最轻的处罚,即便这样,他们也不肯投降,原因正在于此。对于梁山将领,作者一定要交待他有没有家人,有家人的是怎么处理的,就是说这上梁山和一般的吃官司不一样。有两个人看似例外,一个是林冲娘子,另一个是李逵哥哥。实际上,这种看似例外的情况作者也做了解释,林冲娘子已经被林冲写下休书休了;李逵的哥哥领着人前来捉拿李逵,等于说是“大义灭亲”和李逵划清了界限,又有立功表现,是官府不再追究的范畴。
坐牢是有可能回归正常社会的,最常见的是遇到大赦。宋江就是遇到大赦罪过减了一等,所以不用抵命,只判了一个流放。像朱仝这种自身没有命案的罪行,就更轻一些,用他的话说就是,挣扎个“一年半载”,就可以还乡“复为良民”。有的人如果本事大一些,运气好一些,马上就可以当官,就像杨志。而上梁山则不同,这是一种“遇赦不宥”的罪行,不可能再回到主流社会当中来。不是说还有一个招安吗?实际上,这种情况在现实中很少发生,即便是在《水浒传》书中所反映的情况来看,宋江招安的过程,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次事件和战斗都要惊险复杂,并不是哪一个山头随便就可以想让人招安就能招安的。当然了,《水浒传》当中有几个人毫不犹豫就上了梁山,如雷横,但那是马上面临着死亡,只能是先保命,然后再想办法的事情,和我们以上所说的自己可以做出选择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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