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前期,国民党军统进行暗杀活动最为活跃的舞台是上海。原因很简单,上海有个号称“孤岛”的租界,日军势力达不到这里。国民党军统局在此处设有专门的地下机关,一方面在租界外活动的军统特工碰上风声紧的时候,可以随时撤入租界喘息;另一方面租界生活消费环境奢靡,许多汉奸和日本居留民经常到这里活动,甚至把家安在这里,是军统特工对其发起攻击的绝佳地点。
1939年春节,上海法租界愚园新村25号陈公馆,忽然传出激烈的枪声。风光一时的伪维新政府外交部长陈箓,被军统特工刺杀于家中。
陈箓其人
陈箓,字任先,号止室。福建闽侯人。1891年进入法国人开办的福州船政学堂学习,后赴法国法律大学留学,因翻译《法国民法》成名。归国后步步高升,历任北洋军阀政府外交次长,代总长等。陈箓曾在驻法公使任上,代表北洋军阀政府和当时在法国勤工俭学、并组织群众运动的周恩来、陈毅、李立三等打过交道,多年后陈毅等人还记得这个“顽固反动的封建官僚”。
陈箓曾经主持巴黎和会以及中国海军进驻黑龙江问题上的对日交涉,态度妥协退让,被戏称为“洋奴态度外交陈”。
抗战爆发时,年已六旬的陈箓已经退休,但1937年上海、南京沦陷后,他静极思动,与梁鸿志、温宗尧等人筹组伪维新政府。1938年,梁鸿志在南京正式组织伪维新政府,陈箓出任其外交部长,甘心充当日本以华制华的汉奸傀儡。他凭借任职时的关系,斡旋于南京伪维新政府和北平的傀儡政权“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之间,极力说服梁鸿志和王克敏南北两个汉奸政权合流,以扩大伪政权的力量,因此成为国民党政府的心腹大患,被蒋介石列为重要的刺杀对象。
展开刺杀
1939年春节,军统局上海站行动组组长刘戈青经过周密计划,指挥部下潜入陈公馆,突然出现在陈箓的家宴上,将其乱枪打死。陈死后,日本记者曾迅速赶去,但由于案情影响太大,未被允许进入宅第,所以现在流传下来的只有现场外观和葬礼的照片。刺杀陈箓的细节被记录在《铁血军破门而入 刘戈青刺杀汪伪外交部长》等文史资料中,综述如下。
1939年2月18日是农历大年三十,上午,陈箓从南京打电话到上海家中,告诉提前回沪的儿子、时任伪维新政府“外交部”总务司司长的陈友涛,说自己将于下午3点抵达上海北站,要儿子安排接站。这个消息很快落入军统特工系统的情报网中,为陈箓的死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陈箓自知罪孽深重,平时保安十分小心。陈公馆东北紧靠公共租界意大利警备地区,南边是公共租界英军警备区,同时靠近沪西警察署,西距伪政权特工活动据点很近。陈箓平时出行经常几人穿一样的服装,以迷惑对手,此次亦是如此。陈箓到达上海后,陈友涛带一群保镖簇拥着他钻进两辆小轿车,快速离去。陈箓一行人都穿戴同样的驼毛大衣和毡帽,从外表上极难分辨,但百密一疏,在家中过年时被军统特工找到了下手的机会。
陈箓安全回家后,松了一口气,随即招呼家人放鞭炮,吃年饭,自己在客厅接见客人,自有一番热闹快活。刘戈青很快得到陈箓已回家的确切情报,立刻通知军统特工徐国琦等人,翌日(大年初一)下午4点在愚园路口的沧州饭店会合。这几名参与行动的特工都很有特色。刘戈青生于台湾,是华侨出身的军统高级特工,气质与军统中常见的江湖豪客不同,他洁身自好,忠诚勇猛,爱国心极强,曾在军统临酆训练班受训。东北人刘海山并非军统成员,而是刘戈青的朋友,刘戈青对他以大哥相称,曾担任过张学良的卫队长,非常痛恨日本侵略者。他在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干过,租界里消息灵通,与陈箓家的东北籍保镖也很熟。开始时,刘戈青只是向他了解一些情况,通过他搞到了陈箓家的房屋布置图,后来又吸收他参加此次行动。朱山猿是军统行动特工,身手不凡,有非常丰富的暗杀活动经验。其他几人,也都是军统在上海的老牌特工,原临澧特训班的同学。
与此同时,刘戈青派人通知隐居在法租界一家旅馆的刺杀小组成员平福昌,要求其大年初一早上9点到沧州饭店见面。次日,平福昌准时到达,刘戈青安排他去喇格纳路(即今崇德路)一个刘姓人家取武器。那里实际是军统骨干林之江的家,不过这时林之江并未准备好武器,他已暗中投日。几番周折,刘戈青等人只能使用备用的枪械实施刺杀。
平福昌刚走,刘海山如约走进沧州饭店。刘戈青约他早点来饭店,是想再次核对一些情况。根据当事人回忆,刘戈青问:“海山大哥,陈箓家里的情况,不会有变吧?”刘海山说:“昨天,陈箓下午回家,过年祭祖,晚七点吃年饭,忙得很。”两人小声交谈,刘戈青再次仔细询问陈箓家的地形、房间等情形。计划先解决门卫,进大门;然后进厨房;从厨房通客厅的门进客厅。时间以傍晚六七点钟为宜,此时为晚饭之前,仆役们准备晚餐,进进出出,便于行动。
至此,除了刘戈青和刘海山,其他人还不知道此次行动的目标。下午4时,徐国琦,谭宝义两人来到沧州饭店,刘戈青等6人在此等候。8个人围在一个小桌子旁边坐定后,刘戈青分发武器,交代此次行动的任务。
陈箓被杀当天晚7点,雪下得很大,但是他所住的花园洋房内却鞭炮声不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早已到达陈宅外的刘戈青等8人仔细观察后,认定陈宅并无防范。刘戈青站起来,穿上雨衣。其他7个人跟在身后,鱼贯走进愚园路688弄,沿两侧向陈宅大门扑过去。
此时陈公馆的大门口,只有一名保镖带枪值班。他见两边来人面相不善,感觉事情不妙,心慌意乱导致动作迟缓,被一把夺枪。徐志浩等人站在门口,扮成警卫。朱山猿、平昌福用布将保镖的口堵上,拖进庭院,一边观察,一边监视。刘戈青带领徐国琦、谭宝义、尤品山3名行动特工进入厨房。
厨房里几个男女正在忙活,突然看见几个身穿雨衣、手握短枪的人闯进来,目瞪口呆。刘戈青示意谭宝义,尤品山留下,两人一个挥枪示意众男女靠边让路,不准出声,一个举枪对准监视。刘戈青带领徐国琦迅速从厨房冲进客厅。
此时,客厅里灯光明亮,丰盛的晚餐摆放在大桌上。陈箓夫妇正和来访的前驻丹麦公使罗文干夫妇聊天。徐国琦拔枪照陈箓脸上就打。陈箓机警,闪过了这一枪,并且滚翻到桌子底下试图逃命。刘戈青靠近射击,打中陈箓,随后又补几枪,由于目标在桌下无法转动,这几枪弹弹见血。陈箓胸部、头部、颈部、腿部多处中弹。事后陈箓还有一息尚存,被匆忙送往医院,未上手术台就气绝毙命。刘戈青对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人说:“没有你们的事,我们只杀汉奸!”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标语,扔在陈箓身上。上书:“抗战必胜,建国必成,共除奸伪,永保华夏!”落款为“中国青年铁血军”。
陈箓儿子陈友涛在楼上,闻讯出来。陈友涛是张学良的二妹夫,平时骑马打枪,颇有功底。他看到情况不妙,和保镖一起向楼下连连射击。刘戈青一边还击,一边和徐国琦,连同陈家两个做“卧底”的保镖一起火速撤退(事后被报纸报道为刺客裹挟保镖一起逃跑)。陈友涛等不知刺客有多少人,没敢追出。平福昌等释放了门卫,大家分头离开,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有趣的是由于陈家此前大放鞭炮,尽管双方枪声大作,但都被警察们当作放鞭炮而未加注意。等警察接到陈家报案电话赶到时,连刺客的人影都没有见到。
留待后人评
陈箓死后,上海各报竞相刊载特大新闻:“铁血军破门而入,伪外长即登鬼门”。南京伪维新政府为陈箓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沪、宁两地均下半旗,并发给陈箓家属10万元抚恤金。
数月后,谭宝义和平福昌因为刺杀汪精卫事件先后被捕,在日军公布的审讯记录中,陈案的详情得到披露。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负责枪械的林之江叛变投日,刘戈青行动时,手中所谓的备用弹药,只是几支埋藏经年已经生锈的手枪和14发子弹,但他们依然出色完成了刺杀,堪称经典。刘戈青后来由于军统内部叛徒出卖,不幸被捕,但始终坚贞不屈,最终脱狱,重新回到抗日一线。
上海《文汇报》1939年2月20日、《新申报》1939年11月9日刊载了参加刺杀陈箓行动的平福昌和谭宝义两人供词及有关报道,美国研究上海史权威魏斐德的《上海歹土——战时恐怖活动与城市犯罪》一书详细披露了此案的内情,不过相关资料照片并未保存,笔者最终在日本找到了若干照片。
陈箓其实是个复杂的人物,他在得到巴黎大学的法学博士回国后,用“博士”学位换了个“进士”的地位,“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便是他从法国带来的。不过因为“陈箓”这个官场上的名字太臭,所以在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通常都自称“陈任先”,所以好多人都不知道大法学家“陈任先先生”其实就是“大汉奸陈箓”。陈箓也曾在外交上有过贡献。1915年,陈箓任驻库仑办事大员,与俄国进行了艰苦的谈判,迫使外蒙取消独立,承认中国的宗主权。
算起来,1939年是陈箓第二次被刺杀了。头一次是在1921年担任法国公使时,一位姓李的四川小伙跳出来朝陈的汽车打了两枪,陈箓侥幸逃脱。这回是专业特工出手,陈箓当然逃不了。
值得一提的是,曾有朋友认为张爱玲写《色戒》,还与刺杀陈箓有点儿关系,因为陈箓与张爱玲是亲戚。陈箓的妹婿李国源是张爱玲的大表哥(张爱玲是李鸿章的外孙女,李国源是李鸿章六弟的孙子),两家颇有往来。因陈箓死得悲惨,家人痛苦不堪,张爱玲对抗日组织的刺杀行为不太认同,认为其过于激进。
那么,是不是因为他的贡献就不应该刺杀他呢?笔者认为,陈箓早年的贡献,与后来当了汉奸是完全两回事,特别是他还主动跑出来当汉奸。
尔功尔勋,国家人民酬尔以位以名。
尔作汉奸,便活该人人起而诛之。
其实道理就是这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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