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最注重自己相貌的应该是女子。女子为了相貌风度可以互相嫉妒,暗中攀比。然而在东晋名士风流的时代,这种事也能发生在男人身上,桓温就是其中的代表。
雄武风度,不甘人下
从《晋书》推断,桓温应该是个相貌不凡的美男子,他的美不是秀气,而是雄伟。他刚生下来的时候,父亲的好友温峤就认为他有奇骨,啼哭声也很好听,十分赏识他,便取自己的姓氏“温”给他起名叫“桓温”。成年后,桓温更是相貌魁伟,豪爽有风采,好友刘惔称赞他“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按今天的话说就是眼睛像紫色石棱般刚毅有神,头发胡须似浓密的刺猬毛一样向外张开,像传说中孙权、司马懿的样子。
别人夸得多了,桓温的心气自然就高了。渐渐地,他把自己的风采气度同司马懿、刘琨画上等号。后来,有人偶然间将他比为王敦,他便心中异愤愤不平。
有一次,桓温征战归来,从北方带回来一个手很巧的老婢女,这个老婢女一看见桓温就开始哭,桓温很奇怪,便问她因何哭泣,这个老婢女就说:“我年轻时曾是刘琨的歌女,我看到你长得很像刘琨,不觉想起往事,因而感伤。”
刘琨是东晋时代出了名的“帅哥”,这个人文武双全,通诗文懂音律,既是少男心中的楷模,又是无数少女倾慕的偶像。有人夸自己像刘琨,桓温心中怎能不高兴?桓温听完老妇人的话,按捺住狂喜激动的心情,马上到外面去把帽子衣服上上下下、认认真真重新整理了一番,又把这个婢女叫来,详细问道:“老人家,你要诚实回答,我到底哪里像刘琨呢?”
老婢女仔细看了看他的眼耳鼻舌,答道:“你的脸很像,可惜与刘琨比有些小家子气。你的眼睛也很像,可惜小了一点。胡子很像,可惜有点红。”接着,又将桓温体态仪止观察一番,说道:“身形很像,可惜矮了些。声音很像,可惜嫩了点。”
老人家实诚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言者无心。可桓温听完却备受打击,他本想借老妇人之口大大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没想到老妇人的话句句似针扎。桓温大失所望,难过地脱去衣帽,一头钻进居所,拒不见客,整日昏昏欲睡,闷闷不乐,暗自神伤。
桓温在意长相,“攀比”刘琨,是他不甘庸碌、好强的个性决定的。性格决定命运,桓温的性格,在他致力于北伐异族,光复中原之时,可以帮助他成为东晋的大英雄。但在他功成名就,誉满天下之际,却令他晚节不保,于史家笔端留下一大污点。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们不妨回顾一下他的成长经历。
世族公子,豪杰义气
桓温的家族世代显贵,父亲桓彝曾封过爵,任过宣城内史(宣城地区最高行政长官),治下太平,深受爱戴。身为“高干子弟”的桓温,也有过一段锦衣玉食,任诞不羁的生活。
《世说新语》就曾有一则桓温少年时放浪赌场的小故事:少年桓温很喜欢赌博,可有一次手气不佳,输了很多钱,债主又急等用钱,便玩命地逼桓温还钱。钱倒是很快还上了,可桓温对于输钱这件事很不服气,一心想把本钱赢回来。当时,他在陈郡有个好哥们儿叫袁耽,是个远近闻名的“赌神”,桓温就想求助于他。可是袁耽那个时候正在居丧期间,依礼制不宜外出,更不宜赌博。桓温赢钱心切,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找他。结果桓温话还没说完,袁耽就一拍桌子答应了,然后迅疾脱下丧服,把丧帽揣在怀里,跟着桓温到了赌场,找到那个债主,要求再赌。债主哪知道眼前人就是“赌神”,心想不过是个小毛孩,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嘴角一扬,轻蔑地笑着说:“你以为自己打扮成这样就是赌神了?告诉你,除非是袁耽来,否则没人能赢我。”桓温、袁耽不答,坚决要与之赌。债主磨他不过,心想无非是多赢一份,有何不可,勉强答应与袁耽对赌。桓温则在一旁呐喊助阵。结果,几盘下来,貌不惊人的袁耽从十万钱本金一下子赢到百万,债主丝毫没有招架之力。桓温见已赚够,翻了盘,压制了对手,就开始欢呼雀跃,旁若无人,心中不平之气一扫而空。袁耽则把筹码潇洒一抛,神气地从怀里掏出丧帽,砸到债主身上,昂头道:“你竟然连我袁耽都不认识。”说罢与桓温拂袖狂笑而去,债主叫苦连连。
少年桓温,家境殷实,自然能与兄弟们任侠放荡。然而好景不长,公元327年,东晋发生“苏峻之乱”,当时桓温之父桓彝正驻军泾县,发誓捍卫朝廷。在与叛军对峙一年多后,城池失守,桓彝在撤退途中遭奸细出卖,壮烈殉国。死时,桓温才十五岁(一说十七岁)。
桓温得知父亲死讯后,哭得昏天黑地,泪中带血,数日后,他含着泪指天发誓,一定要为父报仇,惩办杀害父亲的恶人。经过多方调查,桓温得知,泾县令江播就曾经参与了杀害桓彝的行动。可这个江播在平叛之后却得到了朝廷的赦免,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桓温几次请求官府严惩江播,都无音讯。一怒之下,他决定自己行动,手刃江播。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要潜入豪府大院杀人,本身就像天方夜谭,更何况江播老辣阴险,他深知得罪人太多,怕仇家报复,终日隐居不出,行踪不定,日夜防备,职业杀手也难以近身。
桓温自知武艺不精,难以复仇,便决定先苦练武功,再寻找机会。他白天拼命练武,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一不练,晚上就枕着兵器睡觉,天一微微亮就起身继续练习,如此这般过了三年。正当桓温认为时机已成,准备行动时,忽然传来江播病死的消息。三年的努力,眼见就要成为一场空,桓温转念一想,既然杀不了江播,干脆杀了江播的儿子们来祭祀父亲。谁让那个江播生前造了那么多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于是,他拿上兵器,诈称前来吊丧,进入了江家灵堂。
灵堂内,江播的三个儿子正为其父居丧,悲恸不已,丝毫未觉杀气袭来。那桓温甫一进入,便抽出利刃,一下先结果了大儿子江彪,狠狠地为这三年寄人篱下饱受炎凉的生活出了气。江彪这个倒霉鬼还未来得及惨叫,就已经血溅缟素了。另两个儿子一看,惊惶无主,待桓温通上姓名,才知道这是仇家寻仇来了,撒腿就跑。桓温回身一转,大步一迈,刷刷两声,二人双双气绝扑倒,血流满地。父仇既报,桓温镇定而去,将惊恐的吊唁者抛在身后。
为复仇而杀人,在东晋时代,不但没有法律责任,反而广受称赞,何况桓温杀的还是逆贼之后,这更是值得士族、时人嘉奖了。一夜之间,桓温在全国出了名,人人交口称赞。
这件事也传到了晋成帝的耳中,后来,晋成帝亲自接见了他,与之对谈,见他容貌端庄,器宇轩昂,才学过人,大为喜爱,不仅允许他承袭其父的万宁男爵位,封为琅琊太守,还把南康长公主许配给他,招为驸马,列为皇室成员了。
克复巴蜀,三次北伐
幸运地成为驸马之后,很多人都劝皇帝不要像对待一般的女婿那样对待桓温,因为桓温“少有雄略”(《晋书·桓温传》),可以担当重任,为朝廷立大功勋。皇帝也非常器重桓温,便把他升迁为徐州、荆州等地刺史,还让他当上了安西将军。
在一般世族看来,桓温有权有势有貌有才有家族荣誉又是皇亲国戚,已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尊贵了,按理说该享受豪奢生活了。可桓温却不觉满足,在他看来,不求上进的贵族毫无价值。大丈夫就应该建勋立业,功载史册,传颂千古,获得无上的荣誉。
于是,桓温决定靠军功为自己建勋。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成汉政权。成汉与东晋接壤,拥有巴蜀地区,战略地位和自然资源丰富,且当时实力较弱,易于征讨。由于立功心切,桓温草草上了一个奏表,不容皇帝思考,就整军出发了。
朝廷本想阻止桓温,他们认为蜀地艰阻险远,而桓温人马少,且孤军深入,不宜强攻。可朝廷接到上表时,桓温早已走远,说什么也没用了。好在天佑晋军,桓温初师大捷,一路打到成都,灭了成汉,不仅使之并入东晋,而且赢得了老百姓的极力拥戴。万事顺利,桓温此战立了大功,顺理成章被升为征西大将军,并由“男爵”变成“公爵”。
第一次大捷后,桓温对远征着了迷。不久,后赵暴君石虎病死,桓温见这是立功的机会,就上书晋穆帝请求北伐,而朝廷彼时却担心桓温功勋日盛,心生异心,便没有回应,反而派一直与桓温争强的殷浩领军北上,皇帝只等殷浩凯旋,以封大功,好制衡和削弱桓温的势力。
哪知这个殷浩徒有其名,出兵到洛阳后,他屡战屡败,军用物资也都快用尽了,如不有所措施,全军覆没也未可知。朝野上下,对殷浩的质疑与不满因此陡然增多。桓温趁着这个机会,上表请求罢黜殷浩,在朝廷的怨气中,晋穆帝只好同意改派桓温领兵,并增加了他的权力。于是,本是打击桓温的一场阴谋,反而打击了晋穆帝自己。从此以后,朝廷内外的大权都归入了桓温之手。
公元354年,桓温统率四万晋军,从江陵出发,攻打前秦。前秦的开国君主符健也派出五万雄兵奋力抵抗,结果被桓温打得只剩六千老弱。无奈之下,符健回师国都长安,一面挖沟筑壕,严防死守,一面转移人口物资,抢收麦田。桓温本已将长安团团围住,只需假以时日便可成功,无奈军粮不济,只得抱恨而归。
两年后,桓温第二次北伐,克复西晋旧都洛阳。他原想劝晋穆帝还都洛阳,可朝廷一方面偏安久居,贪图安逸,另一方面担心桓温“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没有同意。桓温上书十几次,晋穆帝都没有答应。最后,桓温只得挥师还晋,光复之地及洛阳重又落入北方胡族之手。
桓温两次北伐都功亏一篑,他心有不甘,便在公元369年第三次北伐,率五万晋军讨伐前燕政权,一路打到枋头(今河南浚县西南),因前燕慕容垂切断晋军军粮,桓温不得不撤退,中途被慕容垂八千铁骑打败,晋军损失三万余人。桓温再次含恨而回,深感耻辱。
拥功自重,谋篡未果
桓温北伐战功赫赫,使他成为享誉四海的英雄人物,但桓温认为自己才能过人,大权在握,却未能光复中原、成就万世功名,实足以抱憾终身。随着权力不断增加,桓温的野心也就越来越大,于是逐渐有了篡位自立的想法。
有一天,他躺在屋里,忽然起身说出了一句流传千古的话:“大丈夫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复遗臭万年!”当时晋穆帝已死,一位幕僚探知了他的想法,便找了个机会劝他废掉晋穆帝的儿子司马奕,先建立威权。桓温认为可行,就废掉司马奕,改立司马昱,即简文帝,自己以大司马之职专擅大权,期间又耍弄权势除去了不少政敌。
第二年,简文帝去世,太子即位。桓温本以为简文帝会禅位于自己,或者授为周公摄政,但在王坦之和谢安的干预下,桓温没有得逞,他大失所望,就带兵进入京都建康。由于桓温来势汹汹,目的不明,所以许多朝廷官员都心惊胆寒,以为桓温要诛灭旧臣,发动兵变。
入京之后,桓温没有像董卓那样四处杀戮,反而客气地请王坦之和谢安到官邸见面,王坦之不知桓温此举何为,以为桓温是要暗中杀害他们。谢安却安然自若地说:“晋室存亡,在此一行。”便镇定地将王坦之拉进相府。王坦之浑身冒汗,衣背尽湿,战战兢兢地入座。谢安却表情轻松,入座前,先是带着厚重的鼻音,模仿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朗诵了一首嵇康“浩浩洪流”的诗,坐定之后,谢安问桓温:“我听说自古有道义的将军,都将兵马置于边疆,抵御外寇,明公何以将兵士藏于厅堂之后呢?”桓温本来对于谋篡之事就犹豫不决,又是个爱面子的人,见到谢安后,他先是被谢安的旷达高远、深不可测的气度所震惊,后来又被谢安一语道破,以道义相论,反觉不好意思,惭愧地说道:“我也是不得不防范着点。”于是赶紧撤去原先藏在帐后准备行刺的兵士们,与王坦之、谢安二人把酒畅谈一番才散。
桓温看京都士族中的反对势力还不小,就没有轻易动手,后来就病死了,最终也没有正式反叛。
后人有想将桓温赞为英雄的,可一遇到晚年弄权、意图篡位的事实,便面露难色;有想骂他奸佞的,可提起当年收复成汉、三次北伐的赫赫功绩,又不由得佩服起来。于是,桓温成了一个矛盾体,令人无法简单地评价和概括。因此,他既没有流芳百世,也没有遗臭万年,终于在悲剧和争议中被人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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