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的下半年后,蒋介石为补充已开赴东南亚、南亚配合“盟军”作战的中国军队实力,先后在国民党军队中动员军人志愿远征,号召青年从军远征。远征的目的是两个方面:一是为了配合“盟军”打击日本在东南亚、南亚的军事力量,使远征部队成为我国南方的外围力量,以保卫南方免遭日寇的入侵;然而最主要的是,国民党当局为了获得“美援”,以扩充军事装备,形成一支具有现代化装备的战斗部队,作为对付中国共产党的基本军事力量。为了证实这个历史真貌,我想以自己的经历和见闻,来说明这段历史事实。
顾祝同及贾育慧的“训话”
1943年初,我报名参加“远征军”。当时参加远征军的动机,是由于在当地任职的失意,自知不仅得罪了一些穷人,也于无意中得罪了一些地痞和暗匪,害怕以后吃亏。再说,就是在这里小心地干一辈子,也不过是井底之蛙,不能飞黄腾达。倒不如借此机会,出外闯闯,机会好的话,说不定能混个显赫职务,荣耀归来,震撼乡里。民国31年岁末,我听说国民党当局正在各部队中招募志愿兵出国远征。报名地点是在远征军设在国内的各留守处。因万县我比较熟悉,就自费到万县报名,谁知到了四川万县,因没有现役军人的证件未被录取。回到老观庙后,我出国心切,过了春节,就带上原在“第六补训处”的证件,再到万县,谎称是“二十一军第三师警卫第一路学兵连”分回襄郧第六补训处的现役分队长,才被录取。
1943年3月,我们从万县去梁山县乘飞机到云南省沾益县,听候训话。等了几天不见动静,后接通知到“重庆远征军接待办事处”听候训话。这一天讲话的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的顾祝同,他说的大意是,为了保卫国家的完整,民族的安居乐业,你们响应委员长的号召,出国抗敌。根据“联合国”(指中、英、美等国。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立的联合国)的决定,我国出军四万人,开赴东南亚、南亚对日作战。在此以前,已去了两批,现在正在缅北参战。你们这次去的人,首先到缅北指挥部报到,由中、美、英、苏联合国军接待站分配。你们所要学的都是机械化的现代武器,你们的装备包括粮饷一律按“联合国”规定的待遇。你们去后要刻苦学习,提高作战技术,早日得到胜利。还要准备平定内乱,到那时才是完全的胜利。顾祝同的讲话,虽然没有明显地提到共产党,但他说的“平定内乱”,我们是知道所指的。
顾祝同“训话”一毕,我们立即返回昆明市,不久由昆明吴家坝机场直飞印、缅交界处的拉木加“联合国面北指挥部”。接着又听了“缅北指挥部”参谋长贾育慧(贾是中国方面派往“缅北指挥部”任参谋长的)“训话”。贾育慧的讲话,谈“远征军”出国的意义、作用和顾祝同讲的差不多,但讲到国内情况,他却赤裸裸地说:“你们是从国内来的,国内的情况更坏。国内各主要战略要地,都有“共匪”在捣乱,委员长打算以二百万军队对付共产党。这样我们就要为这一大批军队提供军事人材。我们有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全力支持,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在“缅北远征军军士指导总队”里
贾育慧“训话”后的第二天,经过挑选,我被分配到“缅北远征军军士教导总队”。学员进入该队的条件要求比较高,一是必须是国民党员,二是有2-3年的军龄,三是要山师、团提名保送。到该队去任教官的除上述条件外,还要有受过军事训练的文凭,否则不用。我是因为在参军前曾在襄郧师管区和湖北“三五八”干训班受过训,有证件,因此不仅被选入军士教导队,而且还作为初级军官对象培养。
我们这次被选去的有二百多人。临走的时候一率发给“罗斯福尼”的美式军服,把原来从国内穿去的军服统统泼上汽油烧掉。教导总队的军营设在拉木加地区的森林里,营房是用竹子和油布自建的。教导队直属“缅北指挥部”领导,它不仅为我国在印缅参战的“远征军”培训初级军事干部,而且还为国内输送一些所谓的军事人材(在我国以后培训的几期中,有不少被分回国内去了)。
到军营不久,我和焦学功(河南人)、张有来(四川人)等人被总队长张洁之(少将级)调问,并查阅了我们的证件,然后令我们到营地附近的“缅北远征军军官总队”受训。半月后,我回军士教导总队任中尉区队长(该总队的体制是总队下设三个大队,大队下设三个中队,中队下设三个区队)。在内受训的学员一律是军士班长。军营附近见不到一个老百姓。成月吃不到一点青菜或水果,生活很艰苦,因此不少学员闹情绪。老兵闹道要退役,新兵嚷道受欺骗。特别是限制所去的兵员不准随意与家里通信,规定“三个月可通一次”引起学员的极大不满。有的甚至说:“这是什么教导队,简直是陆军监狱。”
拉木加城、仰光、密支那有很多华侨。不少学员闹着要去游访,但军营中规定很严,不能全部去。为了安抚他们情绪,只能一次去少数人,而且还要坐飞机去。华侨同胞看到祖国去的亲人非常热情,尽管每次去的人不多,但他们仍花很大的代价,放鞭炮、撒纸屑花、送西瓜、送水果或糖类等等。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行十余人在仰光附近参观古迹,发现塔林的中塔顶上有一首中国游人刻的诗:“劝君莫打散群鸟,子在窝中望母归,母若死来子尽死,你心何忍不伤悲。”当时我们对这首诗很有感触,都将它抄在笔记本上。
军事训练的内容,整个总队分门别类地有步、炮、通讯、工兵和装甲等,各有侧重。但思想教育的内容是一个腔调,除要求努力学习,下决心消除日寇,取得胜利外,还时常向学员介绍国内情况,说“国内战争很紧张,日寇步步入侵,尤其是共军除自己不抗日外,还到处煽动工人、农民、学生闹事,搞分田地、分财产、给日寇以可乘之机,因此要作好参加内战的准备”等等。基于这种思想为指导,所以在以后的训练中又增加游击战术,目的是以游击战对付共产党的游击战。1944年4月,上述一千多名学员结业,都分配到在印缅参战的新一军去了。5月又接受了第二批学员。教导总队改为教导大队,下属五个中队。我被提升为第一种队少校中队长。这批学员有来自国内的学生,有从国内各军保送去的在任班长,还有在印、缅参战的五十二军、新一军的在职班长。这一期在后半期把军营移到宜都城郊的森林地带。为了适应内战的需要,这期的训练内容也作了大的改动,特别是在战斗一科目中把原来对日作战的运用连、班之散兵群改为散兵行。以副大队长崔得清(朝鲜人,以后做了“韩国”驻广州市领事”)的说法:“这样改的目的是一能隐藏,二能反攻,三可以充分发挥我军现代化重武器的威力,可置共军于死地”。经紧张的训练之后,于1945年元月,一千多名学员几乎全部送回国,分到国内的军队中去了。这一期军士学员,以“远征”为名出国,其实连个日本人的影子也没见到。
1944年的下半年,缅北战场的对日战争基本结束,但国内还在不断地向这里增兵,特别是加强了对基层军事干部的训练。1945年3月,我还奉命随新一军副军长贾育慧到昆明接收新兵。这次我们这一组共接收了新学员120多人到缅北受训。这批新兵都是在蒋介石号召“十万知识青年从军”的动员中入伍的,作为“十万”中的一部分被送到国外受训。为了拢络这批人,在他们出国前就全部定为上士级,而有些出国一两年的教育班长还是中士级,为此还引起了很大矛盾。显而易见,这都是为参加内战而作的积极准备。
受编到“新一军学生教导大队”
1945年元月,我所在的“缅北远征军军士教导大队”奉命编入新一军,改称为“新一军学生教导大队”。营地也从宜都移到密支那城三十英里外的丁江附近的森林里。此地南临伊洛瓦底江,北靠丁江,人烟稀少。我们去后新建营房,用药包炸、以开山机推土,把一些小树林荡平。半天操练,半天盖营房,生活极苦。吃饭由五人一火、十人一伙自己做,天天不见青菜杂粮,夜间睡觉将行军床吊在树上,野兽围着驻地嚎叫,蚊虫怎么也打不开。或者在森林中将沙垒起一个堆,堆中刨个窝,人就睡在上面的油布上。我们去的一些中,下级人员心里不住的在想:缅北战争既已全部结束,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建军营?看来是要把这里作为屯兵和训练基地,以对付共产党。但具体的目的我们还是不太清楚。不久,又来了联合国军、美军、印度军、咖拉军,丁江一带到处都住满了,都是用竹子和油布盖的军营。这更使人胡乱猜疑,不知道是什么用意。直到一个月以后,才知道这些外国军队是待命回国的。
新一军军长孙立人毕业于美国西典军校,为道地的亲美派。出国的军队,均由美国提供装备,难怪蒋介石把他派往出美,目的是通过他更能于美国亲近,获得更多的“美援”。一天,孙立人率副军长贾育慧(原为缅北指挥部参谋长)、参谋长郑洞国和陈铭仁、李洪、潘玉昆等几个师长到教导大队给学员“训话”。他说:“……目前在缅北的日寇虽然基本全歼了,但国内广大地区日寇还打得很厉害,共军也在越来越多的地方与我军交战。因此你们要加速学习和掌握现代化的美式武器和新的作战方法,准备迎接新的作战任务……。”
为了增加在缅的“远征军”的兵员和稳定日夜盼归的军心,有关当局采取了欺骗和丧失人性的手段,蒙蔽和残害青年。1945年3月,副军长贾育慧率领一批中、下级军官回国接兵。在所接受的一千多名“自愿出国”的青年中,绝大部分青年不明国外状况,在国民党亲美、崇美的宣传下,受骗上当,一心向往美国。在四川万县,我拿着所谓“自愿书”选了一批兵员。这次我注意选了一批湖北同乡,特别是郧西的同乡,如吕大章、周嘉富、阮洪英、孟凡弟、刘长寿、柯益三、张远德、谢开涛、张有才等四十多名。这些人不断地向我询问:“青年军出国是不是学习美国机械化军事的?”但我怎样回答呢?只有违心地说“对”。还有些青年天真地问:“要我们到美国华盛顿去学空军和海军,是吧?”我只有达道:这我还不清楚,我们先接你们到缅甸,以后可能按着你们的志愿分配吧。于是这批青年被骗出国。到缅甸后一切都不是他们所想象的,整天大吵大闹,可是走也为出走,跑也跑不脱。由于高压和说服手段兼用,他们不得不勉强接受训练。训练的内容主要是阵地战和游击战,并公开地把“共军”作为“假设敌”。在这个时期内,不论在先或在后出国的兵员,都渴望回国,人心不安,军纪涣散。有的请假进城的官兵,一见到白色姑娘就纠缠不休。为了安服军心和解决官兵性生活的需要,新一军采取了日本军队带军妓的方式。在孙立人等的授意下,派人回国以学习现代化通讯技术和做文化工作为名,骗招了一百多名女青年。出国后住在密支那市郊,名为“慰劳队”,实为妓女。各军队中的官兵与申请,由主管部门安排去住宿,并统一扣钱。还有附近的一些外国军队特别美军很野蛮,他们也争着要去。有几名去青年因不愿受这种侮辱,拒绝接待中、外官兵而纵身于伊洛瓦底江自杀了(这支“慰劳队”直到回国后才解散)。
1945年的4--7月,正是缅甸的雨季,一天三晴三下雨,一起云便是一阵大雨。雨住又是烈日当空,晒得肉疼。尽管气候恶劣,大多数学员患病,但训练还是在加紧进行。有的病号带着病还要出操和参加野外训练。不去的派人拖着去,菜是罐头和豌豆瓣,干对干,真使人难咽。而且吃饭只限定三分钟,因此学员思家盼归心更切。在一棵大树上,有人用小刀刻有这样一首小诗:从军远征至缅甸,眼望四处是荒山,各军宿营森林内,机(飞机)鸣鸟啼不能眠!”
查看更多关于【战史风云】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