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的结局本来是明确的。《墨子》开头就有“西施之沈,其美也”,“沈”就是“沉”。按一般说法,墨子约生于公元前468年,死于公元前376年,应是关于西施最早的记录。后人引后汉赵晔的《吴越春秋》的逸篇对应,这逸篇在《吴越春秋》10卷之外,见于明朝杨慎的《丹铅录》,有“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鸱夷也就是装伍子胥尸体的那种皮囊。《东周列国志》中沉西施是越夫人所为,说勾践班师,带回西施,越夫人让手下偷偷引出,绑大石沉江中说:“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后人因此发挥,说范蠡指使沉了西施。宋朝罗大经的《鹤林玉露》中有“荆公议论”,批评王安石“贱妾何能作祸基”的说法,感慨“范蠡霸越之后,脱履富贵,扁舟五湖,可谓一尘不染矣。然犹挟西施以行,蠡非悦其色也,盖惧其复以蛊吴者而蛊越,则越不可保矣。于是挟之以行,以绝越之祸基,是蠡虽去越未尝忘越也”。
西施究竟如何媚人?《庄子·天运》中已有“东施效颦”故事,说西施是“病心而颦其里”。蹙额为“颦”,是以忧郁撩人。庄子大约比墨子晚出生100年。
唐以前,十六国时前秦人王嘉的《拾遗记》卷三有一条,说西施、郑旦送到吴国,“吴处于椒华之房,贯细珠为帘幌,朝下以蔽景,夕卷以待月”。“椒”是花椒,“椒花坠红”之后才成为后妃居所的代称。《拾遗记》此条说,两人当轩而坐,理镜靓妆于珠幌内,偷窥者莫不“动心惊魄”,吴王也因此妖惑忘政,等越兵入国才抱二女逃进后花园。“越军乱入,见二女在树下,皆言神女,望而不敢侵”。值得注意的是,此条还记范蠡在越国时日进千金,“家童闲算术者万人,收四海难得之货盈积于越都,以为器”。铜铁之类堆积如山,或藏井中,称为“宝井”:奇容丽色溢闺房,称为“游宫”。也是个腐败分子。
南朝梁任的《述异记》记夫差当年与西施在一起情景为:吴王三年筑姑苏台,围墙绵延五里,宫妓千人。又别立春宵宫,为长夜饮,造千石酒缸。又作大池,池中造青龙舟,日与西施为水戏。
夫差死后与范蠡相携归湖,是西施最具诗意的一个结局。此结局最早出现于《越绝书》:“西施亡吴国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到元代,剧作家赵明道将它编成完整故事。遗憾《全元戏剧》中只收到他《陶朱公范蠡归湖》的最后一折残本,结尾范蠡唱:“西施,你如今岁数有,灭尽风流。人老花羞,叶落归秋。往常吃衣食在裙带头,今日你分破俺帝王忧。我可甚为国愁?失泼水再难收。我心去意难留,你有国再难投。俺轻拨转钓鱼舟,趁风波荡中流。”
按《吴越春秋》说法,西施与郑旦确实是范蠡送到吴国的。那么是不是他发现的呢?《吴越春秋》中说,“越王乃使相者国中,得萝山鬻薪之女”。这“相者”肯定不是指范蠡。范蠡送西施,在唐朝陆广微的《吴地记》中有趣记录是,嘉兴县南100里有“语儿亭”,当年勾践令范蠡献西施,两人在路上“潜通三年”,生有一子,到此亭子已一岁。后人驳这荒谬说法,说《吴越春秋》中教习西施、郑旦用3年,如路上再走3年,岂不是6年之久?我读《越绝书》,其中说越夫人随勾践入吴时,曾在“女阳亭”生下一女,勾践灭吴后,改此地为“语儿乡”。两者好像有些联系。
现在流传下来范蠡西施故事,最完整复杂大约是明朝梁辰鱼写的剧本《浣纱记》。梁辰鱼是昆山人,《浣纱记》是昆腔早期奠基作之一。“浣”是洗涤,晋朝孔晔的《会稽记》中说,勾践索美女以献吴王,得诸暨萝山卖薪女西施、郑旦,先教习于土城山,山边有石,乃西施当年纱石。“”就是“浣”。到《浣纱记》里,开头变成范蠡游春到萝,在溪边遇浣纱女西施,一见钟情。
《六十种曲》中收的《浣纱记》共45出,第8出才是勾践臣吴,文种定策献美女已是第22出。因遍国搜求不见,第23出范蠡才以“国家事体重大,岂宜吝一妇人”,亲自到萝说服西施。他对西施说:“社稷废兴,全赖此举。若能飘然一往,则国既可存,我身亦可保,后会有期,未可知也。若执而不行,则国将遂灭,我身亦旋亡。那时节虽结姻亲,小娘子,我和你必同做沟渠之鬼,又何暇求百年之欢乎?”家国一体,暂时牺牲是为永久将来,逻辑是说得通的。剧中越夫人教西施歌舞与姿态横陈之术,勾践又亲为送行,说的也是“诱其恋酒迷花,去贤用佞,则寡人几年之仇可报,美人旧日之盟可续”。
西施如此作用无疑是肉弹一颗,任务就是最大限度消耗夫差的体力精力,所以第三十出“采莲”,夫差一上场就说:“自从西施入宫,妙舞清歌,朝欢暮乐。不多日,算不得尽了上千遭云雨之情,记不得吃了上万种合欢之酒。不但姿容娇媚,更兼性格温柔,我这几根老骨头,必定断送在她手里。”夫差兵败后西施还在唱:“舞罢中宵入洞房,笑倚东窗下白玉床。看微微残月下回廊,伴君芙蓉小帐焚香,且风流几场。”
《浣纱记》最后结尾,把躲祸远遁、恐留倾国迷君与脱履尘埃结合在一起。范蠡与西施的因缘,最后通过范蠡之口说的是:“我实宵殿金童,卿乃天宫玉女,双遭微谴,两谪人间。故鄙人为奴石室,本是夙缘:芳卿作妾吴宫,实由尘劫。今续百世已断之契,要结三生未了之姻,始豁迷途,方归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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