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梅边在柳边”是薛宝琴婚事结局的“诗谶”,“不在梅边”示意先与梅家定的婚事不克成,“在柳边”暗示宝琴终嫁宝玉:宝玉是“南宫朱鸟”的“柳”宿,宝琴是“柳”宿旁边的“七星”,“七星”宛若一只月琴。他们的结合是秉承警幻仙姑之命,既不背于“木石前盟”,又不违于“金玉良姻”。
一、“在柳边”的陷阱
《红楼梦》第五十一回开头就是“薛小妹新编怀古诗”,十首怀古诗,又是十则谜语。前九首之谜面及谜底隐义大多都难以把握,最后一首《梅花观怀古》,谜底早就被前人猜出来了,是“纨扇”,谜面也似乎好理解得多: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初看首句“不在梅边在柳边”,似有隐义却又很容易为人所觉察,因为薛宝琴一出场,作者就特意告诉读者,她早已“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这次是来“进京发嫁”的。那么“不在梅边”肯定是预示薛宝琴与梅家的婚事最终不克成,宝琴是另有所归的。归于何处呢?很简单,“在柳边”,嫁给“柳”家了。但是柳家是谁,就不那么简单了。柳姓倒是有几家:有大观园厨娘“柳家的”,芳官等叫她“柳嫂子”,有个女儿叫“柳五儿”,极力想通过芳官进怡红院当丫头的便是;不过,即使“柳家的”有个把亲兄热弟,恐怕也难与薛宝琴匹配,可以不考虑。再一个就是“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秦可卿丧事一回他在“官客送殡的”行列中一现名讳,再不出现,若说薛宝琴终于嫁给他,事先缺少必要的情节铺垫,所以也不可能。要紧有情节的柳姓人物是柳湘莲,他在第四十七回打了薛蟠,逃祸他乡,在第六十六回痛失尤三姐于交臂后遁入空门,以后杳无消息。但是保不住他八十回后就一定不再入凡尘,杀回都市;况且第七十回薛宝琴调寄《西江月》的《柳絮词》又说过“谁家香雪帘栊”,有“湘”(香),有“莲”(帘),而中间还镶嵌了薛宝琴的“薛”(雪),岂不是暗示宝琴“在柳边”的结局吗?这真是老天有眼,曹雪芹费尽心机编制的密码,让人于不经意间一旦破译。这可能启逗过不少“红学”研究者的巨大兴趣,鼓动过不少考《红》、梦《红》者的蓬勃信心。但是这等创获发现来得也太容易了吧:曹雪芹文心不少于恒河沙,《红楼梦》机关复杂过八阵图,只要看一看宝琴的十首怀古诗谜,时过二百多年,只有第一首《赤壁怀古》﹑第十首《梅花观怀古》,及第七首《青冢怀古》的谜底被人猜出,其余七首依然纹丝不动如磐石,就会明白一个道理:曹雪芹设下的机关是不会被人于漫不经心中轻易识破的。人们觉得这第十首怀古诗的谜好猜,隐义不深,十有八九是中了曹公的圈套:此谜谜底虽然好猜,而谜面的“在柳边”却是一个很巧妙、很复杂的迷宫,而“谁家香雪帘栊”又是一个迷惑性很强的误导路标,诱导平庸思路循着箭头的方向往“柳湘莲”靠拢,正好没顶于沼泽。
笔者正是从曹公暗示不会如此明显,问题答案不会如此简单考虑,最后发悟:这不是曹公迷藏所在,薛宝琴后来诚然是在“柳边”了,却不是嫁给了柳湘莲。
二、宝琴嫁宝玉的迹象
宝琴未嫁湘莲,那么嫁与何人?答曰:嫁了宝玉。这条思路虽然冒“红学”界之大不韪,却也许是《红楼梦》隐文本的必然结局,甚至就是八十回后显文本的必然走笔。
宝琴是第四十九回出场的,宝琴一出场,就以其品貌先夺人心。首先是宝玉称赞,再有晴雯称赞,更有尚未见其人的袭人一问:“他们说薛大姑娘的妹妹更好,三姑娘看着怎么样?”复有探春一答:“果然的话。据我看,连他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他。”宝琴初见贾母,贾母便“喜欢的无可不可”,“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说“老太太要养活”。初见面贾母就给宝琴一件珍贵的“凫靥裘”,作者先让香菱误认为是“孔雀毛织的”,又以特笔让多识多见的史湘云纠正,说:“那里是孔雀毛,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还说:“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样疼宝玉,也没给他穿。”这一段围绕宝琴品貌的描写,撼珠摇翠,牵动群芳之目,《红楼梦》中没有第二个女儿是如此郑重推出的。这是告诉读者:宝琴才是丽冠众香的女儿。
第五十回写雪地山坡上身穿“凫靥裘”的宝琴简直是仙品:
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环,抱着一瓶红梅。
神仙品格,偏从贾母口中出题评价:
这山坡上,配上他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像个什么?
众人回答,比作仇十洲画的《艳雪图》,贾母却认为仇十洲的《艳雪图》不及现实中的“艳雪图”:
那画的那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
宝琴不仅品貌出众,才思也不落钗、黛、湘云后。芦雪庵群芳联句,湘云得十八句,为冠,紧步其后的便是宝琴,得十三句。
品貌文采俱称上乘的宝琴被贾母一眼看中,便打定了为宝玉提亲的主意,这又与钗、黛初进贾府的情形绝然不同。当然钗、黛二人初来贾府,还可以说年龄尚小,但直到如今,贾母也未曾动过在钗、黛二人中物色孙子媳妇的念头。一个极是疼爱宝玉的老祖母,如果一笔不写她为孙子提亲,那是咄咄怪事;如果写她人人处处为宝玉提亲,则又不是阅人历世境界独到的贾母所当为,所以作者仅此一处写贾母提亲念头。试想这一次提亲念头之萌生,会是闲云过眼,其结局会是泥牛入海吗?
第五十回开头,有正本有脂批总评:“此回着重在宝琴,却出色写湘云。写湘云联句极敏捷聪慧,而宝琴之联句不少于湘云(按:今所见脂评诸本,宝琴之联句实少于湘云五句,此云“不少于湘云”,盖指出色诗句言),可知出色写湘云,正所以出色写宝琴。出色写宝琴者,全为与宝玉提亲作引也。金针暗度,不可不知。”原来联句是为了出色写宝琴,出色写宝琴是为了暗度到为宝玉提亲。如果说贾母提亲仅仅是一念之偶萌,作者写此不过是闲笔斜插,不关宏旨紧要,那么为什么脂评说得如此郑重?如果说小说的隐文本或者后来的几十回并无宝琴嫁给宝玉的结局情节,以雪芹绝无闲笔之匠心,写贾母一言九鼎之身份,竟如村妇愚婆之闲磕牙,可能吗?不可能的。
为了配合贾母提亲,作者特又写了宝玉心中早有宝琴的情节。第五十七回有宝玉、紫鹃的一段对话:
紫鹃笑道:“年里我就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
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顽话。他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
宝玉、紫鹃的全部对话主题是宝玉对黛玉的爱情,就在这个主流里,出现了宝玉一句“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暗流涌动,极是大胆,却又如云雾藏龙偶现一鳞半爪,给人以“小孩儿口没遮拦”的印象,蒙蔽过去,其实却是暗逗天机。
贾母提亲之念偶萌,宝玉倾心宝琴之意乍泄,这就是伏笔,暗示着宝琴终嫁宝玉的结穴。
三、个中谁拾画婵娟
贾母提亲的话头是从“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说起来的,“提亲”二字虽未出口,但贾母钟爱宝琴之心并未了断。就在第二天,雪晴饭后,贾母又特意嘱咐惜春:“不管冷暖,你只画去,赶到年下,十分不能便罢了。第一要紧,把昨日琴儿和丫头、梅花,照模照样,一笔别错,快快添上。”如果说,这只是随意写贾母喜欢漂亮女儿,或者只是暗示贾母当年也是女儿中极品,今虽值垂暮之年,仍是“惺惺惜惺惺”而本性不移,那可就太小觑了雪芹胸中之丘壑了。
《梅花观怀古》首句“不在梅边在柳边”的对句是“个中谁拾画婵娟”,事关宝琴而他人不得分领的“画婵娟”,正从贾母口中道出(“第一要紧,把昨日琴儿和丫头、梅花,照模照样,一笔别错,快快添上”),因此宝琴就是“画婵娟”——画中婵娟。这位画中婵娟的婚姻既然从“梅边”移向了“柳边”,那么,“拾”到这位画中婵娟的当然就是“柳”了。可是“柳”是谁呢?这句诗虽然没有具体说这位“拾”到画中婵娟的“柳”姓甚名谁,却划定了此人的方位坐标:“个中谁”——“个中谁”就是当时在场的阿谁,后来娶了宝琴的必定是当时在场的这位阿谁。当时有谁在场呢?当时在场的,诸钗而外,只有宝玉。柳湘莲当时在哪里?远在天边呢。可见“不在梅边在柳边”的“柳”,只能是宝玉了。
但是宝玉怎么是“柳”呢?
四、宝玉是“凤凰”
先说宝玉是“凤凰”。
第十七、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宝玉为潇湘馆的题额是“有凤来仪”,题诗的首、颔两联是“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第三十七回,探春为黛玉起别号为“潇湘妃子”:“当时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可见黛玉可以用斑竹比方。所以宝玉题潇湘馆的诗,颔联云“竿竿”、“个个”,就是说的竹子,“秀玉初成实”原是指黛玉的。而且“秀玉成实”还暗隐了黛玉之名:“竿竿”之成实就是指修竹结实;“秀”为抽穗结实义,故农家谓“抽穗”曰“秀穗”,修竹“秀穗”则竹实顶戴于“竿竿”之上,而措辞“秀玉”,不就成了“戴玉”了吗?所以,“秀玉”,“戴玉”也,黛玉也。剩下对句的“堪宜待凤凰”就好确定了:宝玉是潇湘馆常造之客,这是表面的,还有黛玉意中深远的,她在专待宝玉最后“来仪”——这就是题额“有凤来仪”的深意了:黛玉终生所等待的就是贾家为“凤凰”宝玉来下聘仪了。所以“凤凰”是比喻宝玉的。
本回薛宝钗为“凝晖钟瑞”的匾额题诗,也曾说过“凤来仪”。其颈联说:“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修篁时待凤来仪”是暗示宝钗对宝玉的期待:宝钗也是一只雌凤,所以说“修篁”——“休凰”也(宝钗嫁宝玉,并未能圆房,所以宝钗不是与宝玉双栖双飞之“凰”,乃一休闲之“凰”)。“有凤来仪”是钗、黛二人共同的心事,而在形式上终于等到这只“凤凰”的却是宝钗。
第四十三回“不了情暂撮土为香”,写宝玉于凤姐生日这天私自外出,到水仙庵去心祭金钏儿,之后匆匆往大花厅宴席赶来。在廊檐下垂泪的金钏儿之妹玉钏儿一见宝玉来,便收泪说道:“凤凰来了,快进去吧。再一会子不来,都反了。”这天正是另一只“凤凰”凤姐(十二钗正册凤姐判词所谓“凡鸟偏从末世来”,“凡鸟”正合一“凤”字)的生日,而谓“凤凰来了”,可见宝玉就是“凤凰”,这回“来了”的,是一只真凤凰。此称谓从玉钏儿口中带出,虽然仅此一闻,却是空谷传响,与潇湘馆的“有凤来仪”额,与宝玉为此额写的“堪宜待凤凰”诗句,以及宝钗题“凝晖钟瑞”的“凤来仪”,正好照应。
凤凰是超现实的神鸟,现实中的“凤凰”就是孔雀,而宝玉还真的是孔雀:贾母一件珍贵的“凫靥裘”即“鸭头裘”给了宝琴,暗示宝琴原是一个身份特殊的“鸭头”;而另一件更珍贵的“孔雀裘”给了宝玉,岂不暗示宝玉是孔雀吗?宝玉是孔雀,宝玉是凤凰,是明暗兼出并行的双线,织出的却是宝玉图案:孔雀就是凤凰,凤凰就是宝玉。
五、宝玉是“柳”
古代把黄道周天的二十八星宿分归四宫,即东宫苍龙、南宫朱鸟、西宫白虎、北宫玄武,各领七座星宿。朱鸟,也单称“鸟”,当然是只神鸟,后来这只神鸟就逐渐定格到凤凰身上,叫“朱雀”。从“朱雀”之名,还可以看出神鸟凤凰从“孔雀”演变的迹象:绿孔雀变成了红孔雀(朱雀),就是凤凰了。
南宫朱鸟,或曰“鸟”,或曰“朱雀”,由七宿星组成:井、鬼、柳、星、张、翼、轸。“朱雀”是凤凰,其中的“柳”则是凤凰的嘴巴。《史记?天官书》说这个“柳”:“为鸟注,主木草。”“注”是假借字,本字是“?”,或者“?”,音zhòu,就是鸟的嘴巴。古代字书、辞书往往以“鸟口”释之,如:《说文》口部释“?”字为“鸟口”,释“?”字为“喙”;《广韵》去声四十九宥释“?”字为“鸟口”,以“?”为“?”之异体。南方的这只凤凰——朱雀、朱鸟——虽然从“井、鬼”数起,其实“井、鬼”却都与“鸟”没有什么关系(《天官书》说“东井”,就是南方七宿的“井”,主管“水”的事;说“舆鬼”,就是南方七宿的“鬼”,主管巫鬼祠祀的事,都与“鸟”无关);这只凤凰是从“柳”开始的,“柳……为鸟?”,就是凤凰的嘴巴,用借代辞格,“柳”是可以称为“朱雀”,视为“凤凰”的。所以《红楼梦》把宝玉比方成凤凰,捎带着也就把宝玉比方成“柳”了。“柳”管着花草树木的事,所以《天官书》说它“主木草”,而这个差事,可以直接为宝玉小时候“绛洞花王”的雅号作注脚(第三十七回,李纨建议宝玉仍用“绛洞花王”“旧号”,宝玉说那是“小时候干的营生”),因为“绛洞花王”也是掌管香花异草的。“绛洞花王”的雅号与星宿“柳”的职司相同,可见宝玉就是“柳”。
最能证明宝玉是“柳”的,则是第五十一回“胡庸医乱用虎狼药”,宝玉自己比方自己说的那句“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老杨树”是一个隐语,隐藏的就是“柳”。古代文学作品(主要是诗词)常说的“杨柳”,如《诗经?小雅?采薇》说“杨柳依依”,其实就是柳。《说文》释“柳”字:“小杨也。”可见杨、柳一物,大者为杨,小者为柳。方言昵称小儿、小女为“老儿子”、“老闺女”,援例以推,“老杨树”就是“小杨树”,就是《说文》以之释柳字的“小杨”,所以“老杨树”就是“柳”。所以宝玉以“老杨树”自况,其实就是以“柳”自况,他就是宝琴诗谶“不在梅边在柳边”的“柳”。
以上足以证明,宝玉就是“柳”。进而将宝琴诗“不在梅边在柳边”的“在柳边”理解为宝琴嫁与宝玉,把“个中谁拾画婵娟”的“画婵娟”理解为画中婵娟,“拾画婵娟”理解为娶此画中婵娟为妻,“拾”到画中婵娟的“个中谁”就是宝玉,一切都顺理成章,毫不牵强了。
六、宝琴恰巧就是“星”
宝玉既然成了南宫朱鸟的“柳”,成了星宿,那么“在柳边”的宝琴又该是什么?最理想的安排应当是:她也是星宿,是“在柳边”的星宿。
在古代的“天官图”上,“柳”的左边有一组星宿,名叫“星”,因为由七颗星组成,所以也叫“七星”。“星”,或者“七星”,在古书上被形象地比方成朱雀(凤凰)的脖颈。《史记?天官书》说:“七星,颈,为员宫,主急事。”只看《天官书》文字,作为“朱雀”脖颈的“七星”是难以与宝琴联系起来的,但是一看古代的“天官图”,就什么都明白了。“天官图”上的“七星”是这样的:——宛然一把琴挂于南天。这不正是宝琴吗?把宝玉比方成“柳”,“在柳边”的“七星”酷似琴形,而宝琴以“琴”为名,宝琴岂不正是“在柳边”的“七星”,“在柳边”的“七星”岂不正是宝琴?
《史记?天官书》说“七星,颈,为员宫”,宝琴既然成了“七星”,也就“为员宫”了,雪芹则又借此“员宫”而行暗示。暗示什么?暗示月亮。月亮是圆(员)的;又是“宫”——月宫。宝琴所为的“员宫”,就是“月宫”,而宝琴又是以“七星”画其轮廓的“琴”,既沾“月”又带“琴”,因此她就是“月琴”了;而细看“七星”轮廓,正是一把月琴。
雪芹名?,字芹圃,号雪芹,又号“梦阮”。古人之名是父亲起的,字则是由师长起,而号却是后来自己起的。“梦阮”之号大有文章。雪芹所“梦”之“阮”是谁?人们容易想到的是阮籍,其实不对,雪芹所梦之“阮”乃是阮咸。阮咸,晋朝人,善弹月琴,后来就把月琴叫做“阮咸”。原来雪芹自号的“梦阮”,是通过“阮咸”而到月琴,是暗示“梦琴”:梦见月琴,梦见宝琴。
上面的论证涉及曹雪芹的号,可能会被误认为逻辑上出了点毛病:宝玉是“柳”,宝琴是“柳边”的“七星”,宝琴为月琴,所以,如果小说中的宝玉号“雪芹”,号“梦阮”,才能作为证据,笔者怎么扯到作者身上了?是的,小说中的宝玉没说号“梦阮”,笔者似乎是把小说中的宝玉与现实中的雪芹混为一谈了。但是从另一面看,本该是小说中的宝玉才该号“梦阮”,如今却是作者雪芹自号,这还不说明问题吗?这证明小说《红楼梦》确实是胡适之、周汝昌先生主张的“自叙传体”,小说中的宝玉,在现实生活中就是作者曹雪芹。
或以为,宝玉为“柳”,宝琴为“在柳边”的“七星”的考证合于情理,但怎见得曹公就会想到“天官图”,就藏机密于“天官图”呢?这就是笔者一再强调不可低估雪芹的原因了。作为谜面,《梅花观怀古》说的是《牡丹亭》的事,首句“不在梅边在柳边”就是杜丽娘的自题小像诗句,句中暗含了柳梦梅的名字。第二出《言怀》写柳梦梅自报家门姓氏,道:“河东旧族,柳氏名门最,论星宿连张带鬼。”“连张带鬼”正是就“天官图”的“南宫朱鸟”说话,说的正是“柳”星:古代“天官图”,“柳”星正是左“连张”(隔一“七星”),右“带鬼”的。汤显祖既已将“南宫朱鸟”的“柳”宿比方“柳”姓在先,曹雪芹以之自我比况,不正在情理之中吗?而且说来凑巧:曹雪芹落魄时曾滞留瓜州一个多月,客居一沈姓人家,临行为主人画了一幅“天官图”留念。这就说明曹公精通“天官图”,“天官图”作为曹公谜藏全在情理之中的。
七、“金玉良姻”与“木石前盟”
有人会说,宝琴嫁宝玉的结局,既有背于“木石前盟”的诺言,又有违于“金玉良姻”的宿命,雪芹手笔会如此首尾不顾吗?
其实完全不必担心,雪芹肯定会把这两者处理得天衣无缝的。《红楼梦》有两段前后照应的重要情节,暗示了宝琴取代黛玉的结局:前面是第三回“荣国府收养林黛玉”,从黛玉眼中看荣府正门、角门、仪门、正房、厢庑,以及“荣禧堂”匾额;后面是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从宝琴眼中看贾氏宗祠,主要是匾额。从书中人物眼中出繁杂布局结构,是曹雪芹书中惯用的笔法,而“荣禧堂”、“贾氏宗祠”必从黛玉、宝琴眼中看,这是暗示宝琴将取代黛玉;从两人作用看,宗祠必从宝琴眼中出,则有暗示她主中馈,将有子嗣承宗祧的作用。
为了不违背“木石前盟”,雪芹会安排宝琴接受黛玉的示意。具体情节不敢悬拟,但是譬如黛玉分别托梦给宝玉、宝琴作了交待,宝玉、宝琴遵从了黛玉的梦中托婚。此等情节虽不敢必其有,却是顺理成章的。请看《说文解字》是如何解释“琴”字的:“琴,禁也。”那么“禁”呢,用拆字法(《红楼梦》惯用此法,不必惊诧),禁,林示也——“琴”嫁与宝玉,是林黛玉示意的(《说文》释“示”字:“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黛玉归“离恨天”为“芙蓉花神”了,人世情缘未了,遂示意了这段宝玉、宝琴的姻缘。那么“木石前盟”如何践?在黛玉与宝玉的“木石前盟”中,是黛玉为木,宝玉为石。宝、黛未履行的“木石前盟”须由琴、玉续修,为了表示虽是旧盟却是续修,作者将原先的木、石重新作了安排,这回宝玉不是“石”了,他成了“木”了:宝玉为“柳”,“柳”为木,而且“主木草”,所以他成“木”了;宝琴为“星”,而《史记?天官书》说:“星坠至地,则石也。河、济之间时有坠星。”此“星”是广义的,不是狭义的“七星”,但毕竟字面相同,因此“七星”的宝琴就成了“石”了。宝玉、宝琴的结合,正是践了“木石前盟”。
那么那个宿命的“金玉良姻”呢?宝玉、宝琴的婚姻还可以这样理解:宝玉还是“玉”,而宝琴又成了“金”了。《天官书》还说:“星者,金之散气”。“星”也是泛指,并非指“七星”言,但是这里就只顾字面了,于是作为“星”的宝琴就是“金之散气”了,就是“金”了。宝琴为“金”,宝玉为“玉”,其婚姻也不与“金玉良姻”的宿命冲突。
第五回有宝玉秉警幻之命与警幻之妹“兼美”结合的情节,说那“兼美”的品貌:“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原先不知道这番笔墨究竟何意,这下清楚了,这是预先伏下宝玉、宝琴姻缘:宝玉、宝琴的姻缘是警幻精心安排的,因此既不背于“木石前盟”,又不违于“金玉良姻”,所以才是两者“兼美”。这样说来宝琴必以《梅花观怀古》为最后一则诗谜,最后一则诗谜必以“纨扇”为谜底,也是大有深意的:宝琴不是“薄命司”的注册人物,因此她也不是任何一册的“十二钗”,所以她的婚姻结局是“完善”(纨扇)的。
宝琴就是“兼美”,兼钗、黛两者之美,所以她又是“金”(以配宝玉之“玉”),又是“石”(以配宝玉之“木”)。作为警幻之妹的“兼美”,宝琴来到宝玉身边,是负有警幻之使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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