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门户大开放的现时今日,要想娶个日本女人回家当老婆恐怕也并不轻而易举。但是,如果你留学日本生活在日本,那就另当别论了。鲁迅弟弟周作人就是在日本留学期间娶了个日本老婆。别以为国籍不同,文化背景不同,价值观不同。还别说,他和她,中日友好了一生一世。
可以这样推论,如果周作人当年没有留学日本,也许就娶不到日本女人羽太信子;如果他没有像他哥一样离开绍兴也到南京水师学堂读书,也许就没有机会到日本留学;如果不是因为衰败的故家乌烟瘴气,他又厌烦繁碎的家务事儿,也许就不会离开家乡。
欢呼!我们像嗅觉灵敏的猎犬寻到了周作人娶日本老婆的源头。
鲁瑞想儿子。大儿子在南京矿路学堂念书,二儿子在杭州陪侍服刑的老爷子。想啊想,她就病了。一病,就有理由召回儿子们了。
周作人终于结束了探监生活。
母病好以后,他并没有返回杭州。为什么?忙。一忙随之而来的科考;二忙四弟的病。一阵忙乱之后,试,考砸了;弟,死掉了。好了,他应该没事了,可以继续去陪爷爷了。但是,谁也不提这事儿了。
爷爷那边,兴许习惯了,不再需要儿孙的陪侍了,何况潘姨太还一直在他身边;妈妈这边,她当然乐得装聋作哑,哪个母亲愿意儿子过那探监的生活?作人自己,在自己家里吃嘛嘛香,也不情愿再去偷吃冷饭看潘姨太的脸色,何况牵动他魂魄的杨阿三已经死了,他回去还有个什么劲儿?
不过,待在家里的周作人没办法逍遥自在,他要干活儿。老爸死了,大哥又不在,他上有祖母、母亲下有幼弟,就算他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承担起家庭重任。这重任是什么?收租子。
周作人
周家有几十亩水田可以收租子。
收租子这活儿,对于四肢不勤的周作人来说,是绝对的苦差事儿。一天,冒着雨,他到六和庄收了二十五袋谷子,又到劳家封收了三户人家的八袋谷子;又一天,他黎明即起,坐船往诸家湾,风大天阴冷,他又少穿了衣服,寒风砭骨,几不能支。再一天,又大雨,他往五云门外收租,遇到蛮横佃户,颇费了一番口舌,筋疲力尽,下午赶至昌安,收二十五袋谷子。还一天,他往会稽县,收银和米共计四元五角。
换一般人,收租子是乐事(从别人口袋里掏钱往自己兜里放,难道不是乐事)。周作人不行,他嫌苦嫌累。这还好说,重要的是他感觉精神痛苦,认为实在是没有意义。他很像当代士兵许三多,一心一意要做有意义的事儿。收租子,在他看来,没意义。他不想干。
不干收租子的事儿,干个流氓怎么样?
周作人想追随大哥离开家离开绍兴
好啊好啊,流氓好,寻衅滋事可以排遣无聊,四处游荡可以体验生活,何况他们崇尚哥儿们义气,浑身散发着为所欲为的豪气,颇有古代游侠的范儿。正痴迷《七剑十三侠》之类武侠小说的周作人对绍兴人称为“破脚骨”的流氓并不讨厌不嫌弃,遇到精神苦闷的时候,他恨不得往他们身上靠呢。
很巧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一个小破脚骨。这个小流氓自称姜太公的后人,他让别人叫他姜渭河,其实人们都唤他阿九。两人厮混在一起在城内外四处闲走,不过并不惹是生非。游荡到晚上,他们就地吃点夜宵,跟摆夜摊的老板逗逗嘴皮子。跟着阿九,周作人学会了不少流氓手段。
他妈不管他吗,不把他拎回去好好打一顿吗?他妈舍不得管,不忍心管。
鲁迅弟弟周作人出生的时候,他妈没有奶水,可怜他吃不到母奶,身体素质很差。三岁的时候他又不幸得了天花(就是他,把天花传染给了小姐姐端姑,端姑不幸病死),病虽然治好了,但他的身体更弱了。尿床,一直尿床,直尿到十岁。可怜吧。家人都可怜他,心疼他,对他要求也浅,只要平平安安地活着就不错了。当个小流氓又何妨,反正又没有杀人放火。不过—
唉,干流氓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周作人自我觉醒。
不如还是回到杭州去陪陪老爷子吧。周作人没想到,老天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了—周福清被释放了。
爷爷在家的日子,让周作人更加心烦。这老家伙大概牢坐的时间长了,性格有点儿扭曲心理有点儿变态,他非让孙子周作人每天早晨去菜场买他要吃的菜。买就买吧,他还非要周作人穿长衫,不准穿短袖。那可是炎炎夏日哎。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穿长衫的,只有周作人。
这样的他像极了一种人,傻子。
可他不是真傻子,所以他痛苦,相当痛苦,有很强烈的屈辱感。但他知道,他不能反抗。爷爷是谁,是周福清,谁敢跟他过不去?找死!
周福清也像傻子,倒也不是夏天穿长衫,而是总听信别人的谗言。这个“别人”是周氏礼房族大伯周衍生。周衍生,周氏大家族著名的阴谋家、无业游民、大烟鬼。他没有结过婚,又不耐独居的寂寞,因为有吸鸦片的共同爱好,就跟诚房族祖父周子传的太太勾搭上了。
周子传的太太。衍太太。记得吧,造鲁迅的谣说他偷家里东西拿出去卖,逼得他远走绍兴去了南京的那个子传奶奶。
谗言的力量也是无穷的。周衍生在姘妇子传太太面前进谗言,致使她跟亲生儿子的关系恶劣又恶劣;他在周福清面前进谗言,致使原本就爱骂人的周老头儿将训斥家人当做每日第四餐。老婆蒋氏是必骂的,媳妇鲁瑞他不太好意思骂,有所顾忌,可不骂又是不行的,怎么办,拉个替罪羊来指桑骂槐。谁能胜任替罪羊,周作人呗。
有周衍生这样惹是生非的阴谋家,又有周福清这样不明是非的老糊涂,家里能安生能消停吗?周作人在这样的家几乎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他三天两头给在南京的大哥写信,诉说他的苦闷,也托大哥帮他想想办法好让他也追随大哥离开家离开绍兴。
大哥就是大哥,很帮忙。不过,不是有心就能帮上忙的,要有人脉要有关系才行。南京哪儿有人脉哪儿有关系?江南水师学堂。他鲁迅当年能进去,不就是因为“咱朝中有人”吗。因为义房族祖父周庆蕃在水师学堂任职〔职务升啊升最高升到提调(相当于今天的教务主任)〕,周氏家族先后有五个人在此读过书。鲁迅之前有诚房族叔周鸣山(衍太太的儿子),叔叔周伯升;鲁迅之后就是周作人和义房族叔周冠五。
鲁迅与弟弟周作人到日本留学
鲁迅没有直接去找叔祖周庆蕃,而是托叔叔周伯升去找周庆蕃—他不越级。周庆蕃是祖父辈,叔叔是父亲辈,他只是孙子。旧式文人最讲究等级,一级一级走完程序,周作人就进了江南水师学堂。
衰败的故家,先被鲁迅后被周作人甩在了身后。
往后的路,周作人跟着大哥亦步亦趋。稍有不同的是,鲁迅从乌烟瘴气的水师学堂跳出来后先去了矿路学堂,然后才获得公费留学的机会去了日本;周作人是从水师学堂直接奔去了日本。
1906年,鲁迅新婚后第四天就抛开了新娘朱安,重返日本。这次,跟他一块儿走的是周作人。
同样都在日本留学,鲁迅为什么没找个日本老婆,偏偏周作人娶了个日本婆娘呢?
羽太信子其实不是周作人第一个爱上的日本女人,“第一”名叫乾荣子。从郦表姐、杨阿三到乾荣子,我们会发现,周作人这个性早熟的家伙似乎很容易爱上一个人。郦的美、杨的纯,都能让他心动。那么,乾荣子呢?
初到日本,周作人随大哥寄宿在本乡汤岛二町目的伏见馆—之前,鲁迅就住在这里。乾荣子是伏见馆主人的妹妹,也是这里的下女,做一些给客人搬运行李,送茶递水,打扫卫生,烧火做饭等粗活儿。
乾荣子不是周作人在日本见到的第一个女人—那当然,他从码头到住地,一路上肯定看见过不少日本女人,但乾荣子是他近距离看到真实一面的第一个日本女人。近距离自不用说,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真实,就有说头了。
当时,他只看了她一眼,就呆了—乾荣子光着脚,而且是一双大脚,轻盈地屋里屋外地奔来跑去,活力四射。这在遍地小脚、到处飘扬着令人作呕的裹脚布的老家,是一道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景。他跟他哥一样,最痛恨女人缠足,认为那是中国最恶俗之一。反过来,他赞美大足,也欣赏赤脚,认为那是一种很健全很美好的事儿。
别小看了乾荣子的大脚和赤脚,它的亲切和自然使周作人一下子消弭了初到异国他乡所常有的紧张和不安。他一下子就爱上了她。
没听说过因为一双脚就爱上一个人的。这就让人怀疑,周作人爱的是乾荣子这个人吗?他对她还一无所知呢。其实,他爱的是乾荣子身上的那股子日本文化味道。
爱他(她)就爱他(她)的祖国。这是我们常见的。爱一个国家的文化继而爱这个国家又继而爱这个国家的人,然后嫁他娶她。这是爱屋及乌的另一种表现吧。周作人好像就是如此。
乾荣子之后,周作人又爱上了羽太信子。这次这个爱,不再像之前爱三姑娘爱郦表姐爱乾荣子那样,只是默默的,在心底过了过爱的瘾而已,而是有了行动,爱的行动—娶她为妻。
说羽太信子,得从羽太家族说起。
信子的爸叫羽太石之助,一个工匠,在建筑公司打过工;信子的妈叫羽太近(这肯定是嫁人之后的名字,之前的名字,不清楚),一个家庭妇女。羽太石之助的家庭出身恐怕不怎么样,因为他是入赘到羽太近家的。羽太近出身于士人家庭。周作人和信子结婚的时候,信子的祖母还活着,还有弟弟羽太重久,两个妹妹羽太芳子和羽太福子(她原先还有一个妹妹羽太千代早夭)。
中立者周作人,左一羽太信子,右一其弟羽太重九
一个负担很重的下层贫民家庭。
作为长女,信子逃不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命运,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出外打工谋全家人的生。打的什么工?在低级酒廊当陪酒女(用日本的书面语言,叫酌妇)。后来又打的什么工?家政服务员(又名下女、女佣、钟点工)。
周作人就是在信子为他和他哥以及另外三个大男人当下女的时候认识她的。地点在本乡西片町十番地吕字7号。之前,他们搬了几次家,然后搬到了这里。房东不住在这里,没人做家务。
招聘!羽太信子应聘!成了!男人们找到了帮佣。鲁迅弟弟周作人找到了老婆。
周作人与羽太信子日久生情
女人,特别是要娶回家当老婆的女人,相貌还是重要的。信子长得肯定没有郦表姐漂亮,可能也没有杨阿三好看。她一张大圆脸,一双日本人特有的小眼睛,个子也矮。她读书少,没什么文化,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优雅的谈吐。如果周作人去相亲,相信他不会对她一见钟情。
问题是,他们是在共同的生活交往中自然产生的感情。这就没了家庭出身才学容貌的羁绊。要不怎么说建立在共同的学习工作基础上的感情最牢靠呢,要不怎么说撇除了一切世俗的两情相悦最坚贞呢。
不要以为只有共同的性格、共同的爱好、共同的志趣、共同的学识、共同的思想、共同的语言才能最好地维系夫妻关系,才能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周作人和信子不但没有那么多“共同”,相反倒有不少“不同”。
他性格内向,寡言;她性格外向,开朗。他学识丰厚,是个只埋头书桌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她大字不识一箩筐。他头脑复杂,思虑多,肠子拐弯多;她大脑简单,少思少想,直肠子,快人快语,有话就说,从不藏着掖着。他四肢不勤,不善家事;她干活麻利,是料理家务的一把好手;他是个习惯被人照顾的人;她是个习惯照顾别人的人。
照顾与被照顾,是重点。信子把周作人当儿子一样呵护照顾;周作人把信子当妈一样依赖。哎呀呀,周作人,你难道缺少母爱吗?你还别说,的确有那么一点儿。
周作人小时候,他妈没有奶,家里为他请了一位奶娘。这奶娘,不地道,隐瞒了之前曾经喂养过的事实,奶水也不足,只能勉强喂一点儿残奶剩水给周作人。小孩子吃不饱,就死哭。
不准哭!
我饿,我就哭!
为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哭,就给他喂糕点。他是婴儿哎,小胃小肠的哪能消化得了。这不,肠胃弄坏了,人也瘦得像非洲难民。他因此体弱多病,也落下了病根:贪吃。见什么都要吃,像饿死鬼投胎,没个饱的时候。去看医生,医生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奶痨。老人们却说,这是馋痨病,得慢慢调养,忌吃荤腥和零食,每餐只能吃个半饱。这下,他就更饿了。更饿,也就更馋,更馋,又不能多吃,不能多吃,就只能继续向瘦前进。
这都是他妈没有母乳喂养他给闹的。
后来,他得了天花,又传染给了姐姐。他姐端姑是周家唯一的女孩儿。虽然重男轻女,但如果只生儿子没有个女儿,也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儿。这无论在现在还是过去,都一样。鲁瑞在连着生了鲁迅和作人两个儿子后,只盼着第三胎是个丫头。还真是的。夫妇俩乐坏了,把闺女当掌上明珠养。
鲁瑞的眼里只有端姑,没有(当然不是完全没有)櫆寿(此时他才两岁)。
在姐姐死之前,他一直由继奶奶蒋氏照顾。两个孩子同时得天花,鲁瑞也更多的是照顾端姑。端姑死了,鲁瑞伤心欲绝又心灰意冷,身体很差,就算是有心也是无力照顾老二了。周作人继续由奶奶管养。幸亏奶奶细心,也不分亲的非亲的一样宠爱和呵护,他这才没有被天花害死侥幸地活了下来。
同住的五个男人,只有鲁迅弟弟周作人和信子的年龄最接近。同龄人嘛,有共同语言。外向的信子常常主动找周作人闲话,一副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因为有兴趣,她对他也就更多一些关心和照顾。
1912年周家人合影,后排左为周建人、右为周作人,前排左起:羽太芳子、母亲鲁瑞、羽太信子。
从信子身上,周作人感受到了母爱。
周作人与羽太信子顺利成婚
对于他来说,娶的一定是相夫教子的老婆,而不会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娶同志是用来打开大门向世人炫耀的,也是为了能在家里继续办公;娶老婆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周作人不想在家里谈哲学谈理想谈人生谈国家大事谈世界形势,他只想过日子只想有个人在身边伺候他为他烧火做饭晒衣晾被养花种草生儿育女。这工作,谁能胜任?非下女出身的羽太信子莫属。
事情挑明了。大哥鲁迅什么态度?一个字:行!两个字:同意!三个字:不反对!四个字:坚决支持!
还用问为什么吗?当时在日本的中国男留学生,娶日本女人为妻的,周作人不是第一个。鲁迅早就见怪不怪。日本女人贤惠勤劳,又把丈夫当天无限崇敬地仰视,用来当老婆,最好。再有,他自己的婚姻是包办的,他那么崇尚自由恋爱自由婚姻,怎么可能干出横加干涉有情人的事情来呢?
家乡的老妈什么态度?一个字也没说。她能说什么?二话不说就同意?不可能。即使她同意也不可能做到二话不说。你想,娶回来一个外国人,周家还不让四邻八方的唾沫淹死?不同意?也不可能。儿子远在日本,她鞭长莫及。再说了,她一看到大媳妇朱安的脸,心就往下沉。大儿子大儿媳的婚姻已经悲剧了,她不想家里又有第二个婚姻悲剧。
随他去!这不是她说的,是她心里想的。不置可否就是好。将来,如果他们以性格不合闹离婚,责任不在我,不是我包办的,怪不着我,不像樟寿和安媳妇,表面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埋怨我呢。如果遭人议论耻笑被吐口水,责任也不在我,不是我在背后撺掇的,不要说我这个为娘的不守祖宗规矩伤风败俗。
这样一来,周作人和羽太信子成婚毫无阻碍地顺利。1909年3月18日,他俩在日本当地的婚姻登记机关注册结婚。
在家事方面,一直是信子在前头冲锋陷阵,周作人在后头当参谋总长兼后勤部长。两人配合得和谐又默契,比他大哥大嫂幸福多了。
在绍兴人的眼里,周家尽出稀罕事儿。老大樟寿,好好的一个中国人竟然跑去了日本,还学外国人的怪模样剪了辫子;还是老大樟寿,娶了个老婆扔了不管,既不同房更不生小仔子;然后是老二櫆寿,放着多得像池塘里的蝌蚪像天空的星星一样的中国姑娘绍兴丫头不要,居然讨回个日本婆娘。
姑娘丫头们都气了,我们金枝玉叶如花似玉体健貌美勤劳勇敢又字正腔圆,怎么就不如那又矮又墩脸大眼小又满嘴鸟语的日本婆娘呢?
别急别恼,周家又有男儿初长成。还有机会,还有希望。可是—周家又出新鲜事儿了!
绍兴城人们奔走相告:周家一对亲兄弟娶了一对日本亲姐妹;一对日本亲姐妹嫁了周家的一对亲兄弟。就像百年不遇的北方大洪灾、五十年不遇的南方持续冰雪天,周家兄弟的婚事是绍兴城一百五十年不遇的奇婚怪闻。
周作人和羽太信子是在老家绍兴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取名周丰丸。在信子大肚子的时候,鲁瑞就很周到地考虑到,她和这个日本儿媳语言不通,生活习惯又不同,恐怕不能很好地照顾信子坐月子。朱安也和这个日本弟妹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也不能很好地照顾信子坐月子。鲁瑞跟儿子周作人商量,是不是从外面请个帮佣来呢。
周作人凡事不做主,就去问信子。信子说,那当然好。不过,请个当地人,不还是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吗。那怎么办呢?不如就把我妹妹从日本接来吧。她的妹妹,就是羽太芳子。一向对家庭事务可左可右的周作人马上说,也好也好,一家人嘛,也能尽心尽力,这样最好。
周建人与羽太芳子也成了一对
周作人把信子的打算告诉他妈。鲁瑞听了,也觉得主意不错。媳妇为了周家承续香火的伟大事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难免思家乡念亲人,有亲妹妹陪着她也能一解她的乡愁。事情就这么定了。一番你来我往的通信后,芳子由哥哥重久护送来到上海。周作人事先已赶到上海,把他们兄妹俩接回了绍兴。
此时的芳子,年方十五。此时的建人,年已二十四。如果小表妹鲁招姑不死,周建人是万万不会跟芳子产生瓜葛的。他比芳子年长九岁,大得太多,代沟有好几道,不合适;何况,芳子是大嫂的亲妹,两兄弟和两姐妹,说出去也不好听。
周建人
人们往往习惯把不好解释的事情归结于天命。命运安排,上天注定。好像就是为了给建人和芳子让道儿腾地方,芳子到中国到绍兴到周家五个月以后,鲁招姑死了。她这一死,周建人自然恢复了自由男儿身,就又可以百花丛中自由寻觅了。
本来接芳子来只是为了伺候信子坐月子,信子月子坐完后,她就可以回去了。但是,一个月以后,习惯妹妹伺候的信子舍不得妹妹走。芳子自己也不想走。她不想走的理由很容易找。就她们家的经济状况,她不可能躲在香闺做顾影自怜的大小姐,也不可能钻进象牙塔当个高傲如白天鹅的女大学生。
出门干活儿去!干什么活儿?像你姐那样去当酌妇,去当下女。
同样伺候人,伺候亲姐姐照顾刚出生的亲外甥总好过给不相识的外人干粗活儿、当被人呼来喝去的使唤丫头。再说了,周家虽非大富大贵,但姐姐老公有工作,姐姐老公的大哥有工作,姐姐老公的弟弟有工作,家里还有田产。总之一句话,相比在日本的家,她在周家的日子更轻闲更舒适,而且还没有因为当酌妇当下女带来的屈辱自卑感。
很好,那就暂且不走了吧。她这一暂且,就暂且出了问题。天天一个门进一个门出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盆里喝汤,一个未娶一个待嫁,日久天长,花样年华春心萌动的建人和芳子慢慢地看对了眼,感情暗暗生发。
生性敏感的周作人看出了端倪,而信子,妹妹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底下。可能,没有周家人在场时,姐妹俩用日语交头接耳,姐姐问妹妹是不是对小叔子建人有好感,妹妹羞怯地咬着嘴唇两只玉手绞着手绢,两颊飞出红云,扭捏了半天,还是点了头。另一边,哥哥问弟弟是不是对小姨子有爱慕,弟弟默认了。
郎有情妹有意,又有大哥(姐夫)和大嫂(姐姐)的撮合,周建人和芳子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了。
且慢,鲁瑞什么态度?不用问,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她能说什么?二话不说就同意?不可能。即便同意也不可能做到二话不说,一个儿子娶了一个日本女人,又一个儿子也娶了一个日本女人,我们周家难不成跟日本有缘,周家的男人难不成上辈子欠了日本女人这辈子来还债?她的心里多少有些憋屈。不同意?也不可能。凭什么作人能娶日本女人,建人就不能?方圆百里祖宗八代谁也没有规定兄弟不能娶姐妹。
顶顶重要的是,鲁迅和朱安的不睦,是她亲手打造,这成了她心中永远解不开的疙瘩,更成为她“不多嘴”、“不干涉”的理由。
随他们去吧。她嘴上没这么说,心里这么想。
周建人的婚事不像他大哥那样被包办,而是像他二哥那样自由成婚。但是,他却不像他二哥那样婚姻长长久久夫妻白头偕老,而是像他大哥那样家里有一个家外面还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个元配外面又养着一个女人。甚至他比他大哥走得更远,家里养着一堆孩子,外面又育着一群孩子。
这又是一个榜样的力量?
本文摘自《周家后院》,作者:李伶伶,出版社:辽宁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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