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威廉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著名女画家,她的父亲是被称为“北大之父”的大教育家蔡元培先生。1939年,蔡威廉在昆明北门街家中凄凉病逝。
蔡威廉是蔡元培先生的长女,1904年生于上海。她从8岁起先后3次随父亲出国,在巴黎读教会学校,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美术学院和法国著名的里昂美术专科学校学油画。1928年回国,任国立杭州艺专西画教授,时年24岁。
蔡威廉的画存世少,有关资料也不多。据美术史家称,蔡威廉是一位出色的人物画家,尽管她的风景和静物都画得不错,但她更热衷于肖像和巨幅主题性人物画创作。1929年,她的肖像画在全国第一届美展中引起轰动,代表作有《秋瑾在绍兴就义图》、《天河会》、《孙中山》等。著名画家吴冠中回忆,“七七事变”后杭州艺专迁至湖南沅陵时,他于课外画了大量水彩画,在全校成绩展中获奖,蔡威廉很赏识,传话要以她的一幅油画换吴冠中一幅水彩,这使他备受鼓舞。当时的蔡威廉,吴冠中写道:“她没有在教室教过我,不相识,我只远远以尊敬的眼光看她。她是一个少妇,经常着黑衣,体态优美,少言语,显得分外静穆、内向。”
抗战时期,北平艺专迁沅陵与杭州艺专合并为新的国立艺专。新任国立艺专校长滕固走马上任后开始裁减教师,目标主要是杭州艺专教师。蔡威廉的丈夫林文铮是巴黎大学毕业的美术理论家,回国后一直在杭州艺专任西洋美术史教授兼教务长。碰上如此局面,林文铮、蔡威廉夫妇也是抹不开脸,识时知趣,自然也就失业了。抗战离乱,生活本就艰辛,失了业没固定收入更是不堪。
沈从文在蔡威廉去世后写的《记蔡威廉女士》,记述了这位女画家的最后岁月。
沈从文与蔡威廉是1937年冬在沅陵认识。其实,沈从文知道蔡威廉要更早。早些年,他就在胡也频、丁玲夫妇处见过蔡威廉为丁玲画的半身油画肖像,一问才知道是蔡元培先生的大小姐蔡威廉画的,人如其画,画家本人也给他一个有教养的好印象。在沅陵街头与林文铮、蔡威廉夫妇见面,沈从文对蔡威廉的印象与10年前差不多,说她样子很朴实,朴实的人,朴实的工作,将来成就一定会大得多。但在沅陵,沈从文对林文铮、蔡威廉夫妇的处境了解并不多,直到第二年都去了昆明,并且又同住北门街一个大杂院里成了邻居,沈从文才听说他们在沅陵“辞职”未被挽留,生活已经很窘迫了。
到昆明后,林文铮在西南联大外文系谋得教职,l938年被聘为讲师,l940年才聘为教授。有教职就有了固定收入,境况应该比在沅陵好些。但夫妇俩只一人有收入,拖着5个孩子,还有林文铮的母亲。其时,蔡威廉又有身孕,何况林文铮那时只是讲师,加之薪俸缩水,所以境况仍然艰难。在昆明,林文铮、蔡威廉一家起先住北门街与丁字坡夹角内蔡锷公馆旧址房舍。沈从文记下了蔡威廉一家1939年的生活状况:
“房子那么小,大杂院那么乱,想安静作画是不可能的。初来雇的本地佣人照例不合适,做不上3天又走了,作主妇的就得为一家大小8口做饭。5个孩子虽然都很乖,大的是个女孩,家务事还能帮点小忙,提提水,炉子里加加松毛,拌和稀饭,最忙的自然还是主妇。并且腹中孩子已显然日益长大,到四五月间即将生产。我住处进出需从他们厨房楼下经过,孩子们一见我必大声招呼,我必同样向这些小朋友一一答话。常常看到这个做母亲的,着了件宽印花布袍子,背身向外,在那小锅小桌边忙来忙去。听我和孩子招呼时,就转身对我笑笑,我心中总觉得很痛苦。生活压在这个人身上,实在太重了,微笑就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表示。想用微笑挪开朋友和自己那点痛苦,却办不到。”
这就是蔡威廉一生的最后时光。这位女画家果然在5月初生下第6个孩子,产后3天就去世了,年仅35岁。沈从文是蔡威廉去世两天后听家里人说才知道的。知道后他唯有感叹:“死的直接原因是产褥热,间接原因却是无书教,无收入,怕费用多负担不下,不能住医院生产,终于死去。人死了,剩下一堆画,6个孩子。”这里主要讲直接的病因和间接的经济原因。实际上还不止这些。沈从文说,当时艺术界那些用尽心机的人,表面上为的是“理想”、“事业”,事实上不外“饭碗”二字。他感叹,“真真在那里为艺术而致力,用勤苦与自己斗争,改正弱点,发现新天地,如蔡威廉女士那么为人,实在不多,末了却被穷病打倒,终于死去,想起来未免令人痛苦寒心。”
一份艺术史资料记述了蔡威廉在昆明生孩子后的情形:“产后数小时,她在床前的白壁上用铅笔作出新生女儿的肖像,并写上‘国难!家难!’此为其绝笔。两天以后,这位中国著名的女画家因难产流血过多而英年早逝。”此资料出自蔡威廉的女儿林征明女士(即1939在昆明出生的女儿)与梁德新、肖伟光两位文史工作者联名发表的文章《著名美术理论家和美术评论家——林文铮先生》。
蔡威廉去世的事,当时在香港的蔡元培并不知情,所以在当年6月还给女儿、女婿写信说给外孙取名的事,并记入日记:“为其子拟征明(从生于昆明着想)、六如(从行六着想)二名,嘱其选用。”6月下旬,昆明举行纪念蔡威廉的系列活动,蔡元培从昆明《益世报》上看到相关新闻,才知爱女确已离开人世。他在7月13日写的《哀长女威廉文》中,如此记述当时的经过及心境:
“近两月来,友人来函中,偶有述及报载威廉不幸之消息者,我于阅报时留意,竟未之见,而文铮来函,均为威廉附笔请安,疑诸友人所述之报误也。日内阅昆明寄来之《益世报》二十六日有女画家蔡威廉昨开追悼会新闻,二十七日有女画家遗作展览新闻,于是知我威廉果已不在人世矣,哀哉!亟以告养友(指蔡威廉继母周养浩)始知养友早已得此恶消息,且已电汇法币四百于文铮充丧用,饮泣数夜,但恐我伤心,相约秘不让我知耳。……威廉曾产四女一男,自沅陵迁昆明后,又产一女。不数日,竟以产后疾溘逝,哀哉!”
蔡元培先生伤痛难抑,得女婿信告善后情形,知威廉柩寄存昆明郊外金鼎寺内,将来拟运回杭州安葬。
蔡元培移居香港后忧伤国事,精神渐衰,爱女的早逝对他更是极沉重的打击。l940年春,又因失足仆地,病遂加剧,终于在3月5日走到尽头,临终呼唤着“威廉”离开这个世界,享年74岁。
蔡威廉丧事过后,林文铮带着一家老小迁居官渡乡下。1940年联大聘林文铮任教授,经济状况有所改善,又回城迁居青云街四方井巷二号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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