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是在3月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早晨到来,睡梦中的李泽坤被一通电话吵醒,没有太多寒暄,拿到offer的他却被告知,需要重新找工作了。
电话那头,小鹏汽车的HR平静解释,因为业务调整,不能再提供就业岗位。但令他不解的是,距离去年秋招不过数月,彼时企业使出浑身解数疯狂抢人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如今一切却大相径庭。
还没步入社会,却提前被社会上了一课。李泽坤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接受这个悲伤但确凿的事实,但错过了春招的黄金期,又遇上史上最难毕业季,他不得不为眼下的生活做打算。
为了方便上班,他早早在公司附近租好了房子,坐等入职。月租2500,对于还没有收入的学生来说,已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试探性地争取一些赔偿,对方却明确告诉他,只能按照就业协议赔偿5000元的违约金。
过去半年,市场急转直下,新造车纷纷开始做减法,被毁约、裁员裹挟其中的应届生并非少数。到手的offer遭到解约后,张妍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选理想汽车,而是选了字节,“我现在应该是另一幅光景。”
作为过去几年被周遭环境所宠爱的朝阳行业,在股权、薪资、创始人光环的吸引下,新能源车企成为不少毕业生、跳槽员工的心之所向。如今,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仅改变了这些人的生活,也顺势摧毁了他们对于造车新势力的崇拜与向往。
裁员风暴中心
临时收到晚上7点开会的通知,王海并没有多想,身处新造车国际业务线部门,开会就像是家常便饭。直到他准时迈入人数“稍显反超”的会议室,HR的出现让他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反常。
短暂的铺垫过后,对方直截了当地拿出解除劳动合同协议的文件,希望王海能接受并签字。HR给出的理由是,时值转正节点,王海不仅没有通过答辩,还因为他的存在,影响了一个重要项目的进度。
看着坐在对面的同事,王海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正如当时入职时的情景,HR依然表现得耐心温和,只是这一次是为了尽快切断自己与公司的关系。
绝不是因为能力的问题,他很自信。入职半年时,因为对自己工作的认可,领导曾反复强调,“准备给你转正了。”在他看来,拿一个还没有立项的项目做理由,去砍掉一个连管理权利都没有的人,“就是被栽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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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员早有迹象,只是他从未想过会落到自己头上。春节过后,王海所在的小鹏汽车DIC部门裁掉了不少入职半年左右、处于转正节点的校招生、社招生,哪怕是入职一年、期权临近解封的“优秀员工”,也没能逃得过。
DIC部门是小鹏汽车的技术中台部门,属核心研发团队之一。据多位小鹏员工向未来汽车日报证实,2022年年初,小鹏汽车内部进行了一场内部组织架构优化升级。原数字发展部,合并成DIC部门(数据智能中心),由小鹏汽车副总裁黄荣海亲自带队。该业务部主要负责App、社区、电商、用户体验云端一体化等商业智能创新业务。
王海所在DIC部门的OKR里,清楚地写着裁员计划,“外包人员20%”,“部门10%”。
来源: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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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没想到的是,门内和HR博弈的同时,门外等待他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同事告诉他,开会途中,相关工作人员拿走了他的电脑。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工作账号被注销,工卡也被消磁。几天后,他直接收到公司寄来的解除劳动合同的协议。
如此的结局,他从未想过。2021年7月,随着二次上市,小鹏汽车也加快了扩张的速度。彼时,初入职场的王海被新能源汽车的光环所吸引,为了加入小鹏,他离开自己生活了10余年的城市,一心加入广漂大军。
与之相对应的是,彼时新造车公司还诚意满满,不仅给出了可观的薪酬,王海还拿到了期权。
来的路上他在想,“新能源是国家认可的风向,自己几年内应该都不会离职”。然而最终事与愿违,对于这段经历,王海觉得既失望又无奈。
不仅如此,刚要迈入社会的应届毕业生也在这场风暴中“受伤”严重。
2021年12月,在北京读书的大四学生李泽坤拿到了小鹏汽车的offer。为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他在春节期间就选择南下广州,为7月入职早早做准备。被“临门毁约”后,摆在他眼前的现实问题,除了每个月仍要如期缴纳的房租外,还有如何找到新的去处。
经历了秋招拿下几家公司的offer,到如今再重新踏上求职之路,张妍突然感受到一种在学校象牙塔里从未体验过的现实感,她不再为自己曾经取得的成绩而感到确信。“当时是我选公司,如今被裁掉之后变成了公司选我。”
张妍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精神头都被抽走了,如今再去其他公司面试时,她常常感觉力不从心。“在理想实习了半年,无暇顾及书本专业知识,一些笔试题已经答不出来了,心气也变了。”
史上最难毕业季?
在走出学校之前,对于被“996”工作文化所包裹的世界,何爽能想到的唯一的逃离方式,就是毕业之后,离开上海,回老家考事业编或是公务员,选择一种相对安稳轻松的生活方式。
但进入毕业季,看着身边的朋友接连留在北上广,他不禁对自己回老家躺平的想法产生质疑,“人人都不想内卷,但人人都在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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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何爽决定留在上海拼一次。化工专业出身、技术型工作、有更多成长机会,这一系列组成了他就业的方向,很快,他将目标锁定在上汽和宁德时代之间,并同时向其他几家车企、芯片公司、化工企业投去简历。
何爽发现身边的同学大都看好新能源汽车岗位,即便是进入传统车企,也都极力向这个方向靠拢。在去新势力面试时,他因为不能接受“早八晚十一,一周工作六天”的要求,直接被劝退,所以在收到上汽offer后,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这几乎是选择留在一线城市的毕业生都无法逃过的命题。有人在面试时,甚至因为自己“长相不够精神,感觉没有干劲,不能支持长时间加班”而被淘汰。但更多的人需要面对的是,如果不拼一点,留在大城市的意义,个人的价值感和好一点的生活又从何而来。
拿到理想汽车的offer后,郭源已经做好了经常加班的准备,“占用适当的生活时间来工作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年轻人也要多努力。”
对于回国找工作的周婷婷来说,面对企业的紧急收缩,再加上疫情的影响,仅仅是抢回国的机票、隔离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她还要同步准备研究生毕业论文和国内的春招、秋招。
从“offer不断,年薪30万”的预期,到“有份工作就不错了”的底线,认清现实周婷婷只用了一个春招的时间。她前后投递了20多家公司,却颗粒无收,无奈之下她不得不提前回国,继续备战秋招季。
2021年初,互联网大厂是周婷婷就业规划中的最优解,看多了财富积累的故事,让她对这份职业的未来也抱有浪漫的幻想,进入头部大厂就意味着“赚大钱”。但这一次,她投递的上百家公司,遍布互联网、电视台、媒体、车企等不同行业,然而也仅收到20多家企业的笔、面试邀约。
最终,出于对上海城市的喜爱及其更为友好的落户政策,周婷婷选择上汽大众作为自己的职业生涯首个落脚点。只是如今回想起来,她还是对未能进入新势力公司而感到惋惜,“小鹏能给到年薪30万以上,蔚来还有股票期权,但我连面试机会都没得到。”
新造车的「大公司病」
相比如今显现出的人才降温迹象,轰轰烈烈的抢人大战似乎还在眼前。
2021年末,蔚小理的员工数量相比年初,均翻了2至3倍。其中,小鹏是人才扩张的最多的新造车公司。
财报显示,从2020年底到2021年末,小鹏汽车员工从5084人,增长至1.39万人;蔚来的员工人数从7763人,增长至15204人,员工人数翻了一倍。理想则从4181人增至11901人。
从业者所能收获的职业辉煌与整个行业的繁荣息息相关,而新势力参与挖角互联网公司以及传统车企人才,同样得益于此。
以小鹏汽车为例,从2019年交付量仅有万余辆,到2021年达到9.82万辆,在销量持续攀升的同时,小鹏汽车还实现了美股、港股双重上市,到2021年末其现金储备超过435亿元。
“去年招聘力度确实太大,太猛了”,2021年10月,李钟硕从传统车企跳槽到某头部造车新势力任职HR,在看到具体的招聘数字后,他还是感觉“被惊到了”。
因为需求量太大,其所在的团队几乎把整个圈子里的人都联系了一遍,凭借极具竞争力的薪酬,“相比传统车企,工程师们的收入几乎都翻倍”。最终,他们圆满完成了招聘的KPI。
如今回想起来,他似乎早已感受到了光鲜背后的隐忧。“长期这么招,加上社保、公积金,用工成本这么增长公司肯定扛不住”。此外,由于扩张太快,“在人员架构、管理体系上也会有点跟不上。”
王海对此感触颇深,其所在的国际业务线,在去年快速扩张。彼时出海被不少车企视为新的增长点,但在疫情影响下,国内业务力不从心,也让车企无暇顾及充满更多不确定性的海外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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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裁员的重灾区,王海认为,“国际业务发展缓慢,人员冗余,再加上一线城市人才成本高于企业预期,当有降本增效打算时,这些人便成为被裁的对象。”
而在一位理想汽车内部员工看来,公司前期的大规模扩张,也导致一些部门团队出现内耗,“比如5个人能搞定的事情,团队安排了8个人,人太多就容易在选人用人、工作分工和经费使用等各方面出现分歧,最终导致整体效率变低。”
长期服务于互联网公司的猎头赵飞对此深有体会。“公司扩张太快确实容易带来机构臃肿的大公司病,这个危害老板们都懂,如果一直持续下去,轻则影响战略决策,重则会拖垮公司。”
其认为,各家在调整的同时,还可以“趁裁员来敲打那些重要的高职级员工,让他们无法躺平。”
3月,小鹏汽车董事长、CEO何小鹏在接受采访时坦承,“去年遇到的很多挑战,都是管理跟不上造成的。如何在快速奔跑中保持效率,避免陷入混乱,是小鹏汽车接下来要解决的重要问题。”
除了前期激进扩张带来的“大公司病”,新势力掌门人为公司“瘦身”的另一重原因在于未雨绸缪。
从财报上看,仍处于亏损期的蔚小理对于人工成本的投入并不小。理想汽车2021年职工薪酬总计34.8亿元,同比提升237%,人均薪酬成本超29万元。
而今年以来,大环境的不确定性,又为新造车们泼了一盆冷水。
根据中汽协数据显示,受疫情影响,4月中国汽车产销分别达成 120.5万辆和118.1万辆,环比下降46.2%和47.1%,同比分别下降46.1%和47.6%。
销量受影响,原材料、供应链成本却一点没少,甚至大涨。
“二季度电池成本上涨比较高,在4月达到高点,毛利率压力大”,面对电池成本上涨,蔚来创始人、董事长、CEO李斌大吐苦水。他直言,虽然电池材料成本总体呈下降趋势,但仍有“不确定因素”。
关上一扇门,再开一扇窗
6月7日,威马汽车董事长沈晖发文表示,汽车行业在对人才的需求上,主要集中在智能美学、智能座舱、智能驾驶、智能三电领域。“造型设计、车辆工程、软件开发、数学算法、芯片设计与开发、自动化控制,自动驾驶、视觉感知等专业都很吃香。”
作为新势力征战市场不可或缺的利器,智能化带来的就业窗口,仍然敞开着。
离开理想后,张妍得知,公司已经开始招聘23届的实习生,岗位包括JAVA开发工程师、算法研发工程师、项目管理实习生、前端工程师、软件开发工程师、AI芯片算法工程师等,并均有转正机会。
在理想汽车的招聘网站上,与自动驾驶相关的职位,也被贴上了急招的标签。
小鹏汽车同样没有放弃招揽专业人才的计划。一位内部人士告诉未来汽车日报,目前与研发相关,包括汽车技术中心、质量中心与制造工程中心在内的业务仍有大量招聘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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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人士介绍,校招生入职小鹏仍在正常推进,新员工将在7月份入职。“经历过去年的抢人大战,好的社招生招聘挺困难的,校招生学习一年半左右,基本就能独立上岗了。”据他介绍,从4月开始,小鹏还会对社招生进行培训。
不过对于新一轮应届生的培养,理想汽车的条件也变得愈发严苛。
张妍告诉未来汽车日报,以一个工作季度为周期,理想汽车会对同一部门的10个应届生的表现打出“优、良、差”三种评分,进行末位淘汰。相比22届毕业生的“361制”,理想将今年考核中的差评人数提升到了2人。
即便理想和小鹏深陷毁约、裁员传闻,内卷的风气也前所未有的普遍,但这并不影响即将踏入职场的应届生们将新势力视为第一选择。
“没办法,他们给的实在是太高了。”应届毕业生张星星近期先后面试了理想和比亚迪的软件工程师,两者给出的薪资分别是1.7万和6千。
不过学习新造车所广泛采用的股权激励等吸睛利器,自主车企们也开始以这种方式留住人才。6月15日,比亚迪公告显示,截至6月13日已累计回购18.1亿元股份,完成回购股份方案。而这些股份后续将以0元/股转让给员工持股。
根据全球最新车企市值排行榜,比亚迪已跻身全球第三,员工持股计划不仅0元受让,且公司层面也仅设置营收一个业绩指标作为行权条件。
张星星深知选择新势力就要面对更大的裁员风险,但他还是决定赌一把,“只要能留下来,肯定比在比亚迪有前途。”而被理想汽车解聘之后,张妍先后面试了几家公司,薪资水平都跟之前有不小的差距。
面对未来种种不确定性,张妍再次踏上了寻找工作的道路,只是这一次,还未真正踏入汽车行业的她下定决心要离开了。
(注:文内李泽坤、何爽、张妍、王海、郭源、周婷婷、李钟硕、赵飞、张星星皆为化名)
本文来源:盖世汽车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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