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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松老师:
我和丈夫是高中同学,那个时候他就是个英俊少年,只是两道浓眉离得很近,眉头上皱出小小一道竖纹,眼睛里满是愁苦和孤独。尽管学习不太好,但他的沉默和忧郁气质有别于一般的差生,吸引我总想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总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些帮助,抚平他的皱纹,让他快乐起来。
也许是我细心的关怀方式打动了他,他对待我渐渐有了一些与众不同。对别人不理不睬,而我的好意他总能接受,有时候还能主动表示一下关心,尽管方式笨拙,但是这份不同和关心已经让我感到满足。高中毕业我们就正式谈起了恋爱,但是我在省城读大学,他在一个偏远的外省读大专,三年的书信往来让我们在精神上不分彼此。他一毕业就回到省城工作,赚得不多,但他把基本生活费以外的钱都花在了我身上,尽一切努力让我开心,那么多用心的浪漫,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宝。一年以后我毕业了,很快和他结了婚。
婚后的生活比较幸福,他虽然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但我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我们的感情基础又那么牢固。所以当他第一次打我的时候,我简直完全不能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那一次,我大学同学结婚,邀请我参加婚礼。因为会有很多同学参加,倒像是毕业以后第一次同学聚会,所以我准备买件好衣服,打扮一下,谁不愿意在老同学面前展示自己光彩的一面呢?买衣服的时候,我丈夫没反对,买回来以后,我穿衣打扮的时候,他的臭话就来了:“打扮那么漂亮干什么?又不是你结婚!” 我不悦,但也没跟他计较:“那么多老同学呢,两年没见了,总不能太寒碜了吧。”没想到这句话踩到了他的尾巴,他声音都变调了:“对,跟我过日子是寒碜,你们班的高材生个个都比我赚得多,怪不得打扮得这么漂亮,现在是还来得及!”我气坏了,说:“你不用吞吞吐吐,意思我明白了,我这就照办!”说完就出门,结果他真急了,扯我:“不许去!”我挣脱:“偏要去,你管不着,别无理取闹!”他威胁:“今天我就管定了,你要敢出门,我把你腿打折了!”当我的手触到门把手的时候,心里哪曾想到他真的会打我。他没有打断我的腿,但是我的手臂肌肉拉伤,脸上印了五个指印,婚礼是没法参加了。他松开手愣在那里,我带着满心的震惊和疼痛跑回了娘家。
心里真的是太委屈了,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没挨过打,而且还是挨他的打。这么多年了,我对他什么样他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不是不知道,也曾被他捧在手心里啊,怎么就那么冤枉我,还说打就打呢?我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不是以前那个我用柔情呵护关爱的忧郁少年,而是一个可怕的,有着我无法反抗的力量的暴君!回了娘家那一场哭啊,哭得我爸妈都没敢翻出当年反对我们在一起的老话来。我说跟他过不下去了,老两口虽然又心疼又愤怒,但也还是没让我离婚,一个劲说这小子来了,一定要给他颜色看看,给我出气!
我丈夫很快就上门道歉了,挨着我爸妈严厉的训斥,一句话也没反驳。一遍一遍地在我的房门外头说,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配不上我,因为太在乎我了才会情绪失控的!如果我丢下他不管,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定痛改前非,保证再也不会对我动手。我看出他是真的后悔,一个大老爷们这样求,我心软了。他是个好人,只是脾气不好,以后改了不就行了?跟他回去吧,这么多年的感情呢。
和好以后,他真的加倍对我好,以补偿那次“失手”造成的伤害。他亲手给我洗脚,给我做饭,我也真心地原谅了他,以为那次家庭暴力事件将会是我们的婚姻生活中微不足道的插曲,永远不会重复,直到他第二次把巴掌打上我的脸。那一次我觉得真过不下去了,跑回娘家,跟父母说,我要跟他离婚。这次我真地伤了,可是当他追到家里来跟我道歉,求我原谅的时候,我的心又软了。我知道他离不开我,没有我的日子,他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子……我又跟他回家了。
到现在,这种事情不知已经发生多少回了,每一次都不是因为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多半是他心情不好,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几句微不足道的话都能成为激怒他打人的理由。我承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可是从来也没做过伤害他的事啊。他每次道歉也都是那几句话,可恨但是可怜,以他的脾气已经是难得低声下气了,我恨自己怎么就总是吃他这一套。
记得以前跟家人朋友倾诉被他打后的委屈和无助,大家还都劝慰我,从开始劝我想开些,到后来劝我离婚,现在人家都不耐烦了。我的好友问我还爱不爱他。我说,打了那么多次,伤了这么多回,还有什么爱不爱的?不爱了,真的不爱了。好友说:“那还磨蹭什么?不爱了就赶紧离,真不明白你还有什么留恋的,我都替你难受!”连我妈说:“过不下去就别过了,离了算了,你要非跟他过不可,挨打了就别老回家哭!”我妈说的是气话。何止他们生气,我也生自己的气。明明被他打伤了心,明明每次都觉得过不下去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跟他回家,过到下一次暴力的发生?
他总是求我原谅,总是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总是保证再也不会发生。其实我早就不信他的保证了,可是打动我的是他声音中的渴求和绝望,像旷野里孤独的狼。让人在那一刻忘记他坚硬的手掌抽在皮肤上的感觉,只记得当年他的眉眼里满是愁苦和孤独。就算他是一只会咬人的狼,我还是受了蛊惑似的继续跟他在一起。离开了我,他的愤怒也是孤独的,他的吼叫也是凄厉的吧。有时我会为他开脱(也许只是自欺),相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在外面不如意,辛苦打工,受着上上下下的夹板气。他父母也不喜欢他,无论他怎么表现,在父母眼中依然是不如他弟弟的的“次品”。他有时候会搂着我说:“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就剩下你了。”那一刻我觉得他就像是个受到伤害的小孩,那么无助,那么害怕,即使做错了什么,你又怎么忍心抛弃他?我知道他的血是热的,心凉,是因为长到这么大,很少有人给他温暖。正因为心不够温暖,所以很脆弱,被热血一冲,就容易碎裂,他暴怒打我的时候,是因为心伤了,不受控制了。我总想,如果我再坚持坚持,慢慢去温暖他的心,再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在外面更成功一些,也许,他就会改变了。如果我真的甩头离开他,他也许就再也没有改变的机会了,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什么?还有谁?
有时候也想,如果离婚,我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物质条件更好,脾气更好,不会打老婆的男人,应该还可以找得到,但那个男人不是他了。他离开了我,会带着冰凉的心向下滑,滑到一个更可怕的境地里去,我最终还是帮不了他,那场婚姻还是失败了,我找到更好的男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时候嘲笑自己,我一个大学毕业,经济独立的女人,怎么就落到了忍受家庭暴力的地步?我到底为了什么陷在这样的婚姻泥潭里无法自拔?拯救他,拯救我们的婚姻和拯救自己哪一个更有意义?我是麻木了?习惯了?还是命中注定得跟这样的男人纠缠一辈子?人家说夫妻是冤家,也许真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就得承受他的巴掌,不能逃不能躲……
承受着家庭暴力的小布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一次一次地对她施加暴力。而她每次忘记伤痛跟丈夫回家,总是对自己说丈夫离不开她。事实果真如此吗?她丈夫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提问:你为什么要打妻子小布?
小石:别把我想得跟暴力狂似的,我也不是那种没素质的男人,认为男人就应该打老婆。其实每次动完手我都后悔,可是人在气头上的时候是不受控制的,她又每次专门挑让我生气的话说,也不管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我的嘴皮子没她厉害,她越说越有理,得理不让人,挑衅似的。看到她这样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手就上去了。还有,她一副处处比我强,居高临下,公主抚恤难民的姿态也让我受不了,其实她骨子里瞧不起我,虽然没明说,但她越可怜我,越让我受不了。
提问:你们一直维持这样的家暴婚姻,是因为你离不开她,还是因为她离不开你?
小石:当然是她离不开我!否则为什么我打了她一次又一次,她还是愿意跟我过?当初就是她主动追求我的。我独来独往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她对我好,我就接受了呗。其实我心里真的挺感激小布的,也真想一心一意对她好。可是她总想改变我,旁敲侧击指挥我,干涉我的想法和为人处世的方式,好像她什么都对,我什么都错似的,让我很反感。她对我好,我不能对不起她,离开她我可能也真的找不到对我更好的人了。但是真的离了,对我而言可能更自在,也是个解脱。她可不行,离开我她可能不知道该干啥,好像人生没意义了。
林松:
在家庭暴力中心理因素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看了上面小布和小石两人的表白,可以了解到小石的性格偏于内向敏感、气质偏抑郁,具有强烈的自尊心, 儿时不良家庭成长环境已经造就了他身体内的暴力倾向。而小布快言快语性格比较倔强,加上感受对方情绪的能力较弱,在冲突时不能恰当表达自己的感受与需要,显然这样的家庭构成已经具备发生家庭暴力的环境与土壤。一般发生争执时男方会感到妻子的强势与挑衅,起初小石会以忍耐的方式处理,直到愤怒积压膨胀到无法忍受,这股能量就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宣泄在妻子的身上。
良好的沟通是爱的雨露,这是小石与小布缺乏和需要成长的地方,在夫妻互动中如果没有发生性格互补沟通不畅则会产生水火难容的局面。童年的压抑和创伤使得小石有着不可以碰的伤口(被别人否定),再加上来自于生活与工作的压力使得他更加自卑、脆弱。此时的小石需要小布的一如在恋爱时的接纳安慰与理解。面对妻子的否定和指责无异于尊严被撼动,这时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已隐藏着积压已久的能量碰撞。
既然发生了无数次暴力,小布为何总是离不开小石?从心理分析一方面因为小布对小石的爱,另一方面在善良的小布内心有着一种拯救情结。心理学认为深藏在潜意识的情结具有“自主性”,也就是说,它们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进行自我支配的,而我们的意识不仅无法控制它们,甚至常常无法觉察到它们的存在,进而我们会“被情结所控制”。在情结的作用下,即使暴力连续发生在小布身上,她仍然会不自觉的原谅小石。下意识的认为如果这个男人没有了她就真的没有了一切。和小石在一起的日子里这个情结会得到满足和完成的快乐。
小石对对小布的暴力行为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林松建议小布对此不应再度忍耐,否则你会成为情绪宣泄的工具,面对家庭暴力要大胆的说不。另一方面你需要培养感知对方情绪的能力,了解你的老公创伤、尊重他的价值观与人际互动模式,如果你的老公是一个炮仗你就不要点他,不如建立良好的互动模式,给他撒一些水,这是你保护自己和维系家庭关系的好方法。如果暴力无法遏制,应寻求司法与社会机构的援助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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