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妃省亲一节,有龄官顶撞元妃这件事情发生:
那时贾蔷带领十二个女戏,在楼下正等的不耐烦,只见一太监飞来说:“作完了诗,快拿戏目来!”贾蔷急将锦册呈上,并十二个花名单子。少时,太监出来,只点了四出戏:
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
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贾蔷忙张罗扮演起来。一个个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虽是妆演的形容,却作尽悲欢情状。刚演完了,一太监执一金盘糕点之属进来,问:“谁是龄官?”贾蔷便知是赐龄官之物,喜的忙接了,命龄官叩头。太监又道:“贵妃有谕,说‘龄官极好,再作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作《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他不过,只得依他作了。贾妃甚喜,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
这件事情,表面顶撞的是贾蔷,其实是元妃。怎么讲呢?
龄官唱得好,得到元妃的嘉奖,因命她再唱两出。虽然说是不拘那两出,但贾蔷当时肯定是先跟来传谕的太监报了要唱《游园》和《惊梦》的。然后,转过来,太监去回禀元妃后,自以为搞定一切的贾蔷才命令龄官唱这两出。这个时候,问题来了,龄官认为《游园》和《惊梦》不是她最擅长的,执意要唱《相约》和《相骂》。要唱的曲目已经报上去了,临时更改,可是对贵妃的大不敬,搞不好贵妃是要生气的,可是龄官根本不买账,贾蔷无法,肯定是满头大汗的重新麻烦太监又禀报了一回,改唱《相约》《相骂》。
龄官此举,不仅在行为上得罪了贾元春,而且唱的曲目也不合时宜,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相约》《相骂》,什么曲目呀,即便你最擅长,在这个场合唱这个也是不合适的,很容易让听戏的人产生误解,特别是刚发生了擅自更改戏目之事。这样的顶撞或者说不知世事,要是听戏的不是贾元春,而是其他什么人,那怕是王熙凤,龄官也要遭殃的。所幸的是,偏偏是善良、悲悯和包容的贾元春,所以不仅不在意,还真诚的为龄官的技艺叫好。
所以这一段文字,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是让人提心吊胆。说实在的,贾元春好不容易回家省亲一次,这个时候有人败兴,她发飙也是有可能的。如果贾元春发飙,龄官就惨了。所以当时,至少贾蔷是战战兢兢,感觉要大祸临头的。此处的批语,也是大大的一段,表达了对龄官的不满,所谓:
按近之俗语云”宁养千军,不养一戏。”盖言优伶之不可养也。大抵一班之中,此一人技业稍优出众,此一人则拿腔作势,辖众恃能,种种可恶,使主人逐之不舍,责之不可,虽欲不怜而实不能不怜,虽欲不爱而实不能不爱。
等等等等,后面还有一大段文字,斥责龄官恃才傲物,恃才压主。老实说,这样的批评,是对戏子的轻蔑和偏见。我不敢苟同。
那么,贾元春为何就这样包容和谅解了龄官了呢?还生怕贾蔷事后算账,特意交代“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又重重的赏了龄官呢?
第一,龄官确实唱得好,贾元春是戏迷,又懂得欣赏,这样一切都在其次了;
第二,古来王公贵族,皆有“捧角”的喜爱,是为贵族之一大雅局和时尚,这些贵族,可能对别人很严苛,容不得冒犯,但对于自己喜爱的戏伶名角,则是谦让包容有加的,自己喜爱的角儿耍耍小脾气,小性子,闹个别扭,是可以的,贵族宽容之,是为雅量。贾元春贵为贵妃,肯定要有这样的雅量;
第三,贾元春以贤德著称,最懂得顾全大局,她一生之中难得一次省亲,怎么可能为这样一件小事败兴?败兴了,也就不是元春了,不是贤德妃了。恰恰这时,元春的雅量,会为自己增添更大的声誉;
第四,贾元春在深宫的感觉,虽然有一个庞大贾府家族在支撑,但其实形只影单,倍感孤独,和一个孤儿也差不多,龄官和这些小戏子的孤儿背景和身世,自然能够得到贾元春感同身受的理解和谅解;
第五,龄官不过是个八九岁十来岁小孩子家,懂什么,能把戏唱好就已经很难得了,贾元春是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的,而且,自幼就教导贾宝玉的元妃,深知小孩子的脾性,不以为意,不会扯到什么“犯上”上去。
总之,如此等等,以贾元春的贵妃身份、省亲时刻、道德修养以及其出自天性的悲悯善良情怀,使得所有人,包括贾蔷包括读者都虚惊了一场。而这场虚惊,也因为这场变故,使得龄官这个小戏子,其卑微的生命,绽放出多彩的色彩来。不过,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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