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在粘杆处一待就是三年。直到三年之后的乾隆四十年,方才得到乾隆的赏识,先入值乾清门,后擢御前侍卫,终于兼任副都统,一下子连升三级,成了真正的三品官。
为什么一连两年,乾隆皇帝都没有发现这个漂亮的侍卫,而到了第三年,却忽然独享青睐,而且恩宠有加了呢?这里面当然有原因,而且是很特殊的、不一般的原因,只可惜正史中没有任何记载。因此,小说家们人人发挥推理、联想功能,想找出这个天大秘密的答案。
几乎所有推理家、联想家,都说和珅在咸安宫官学上学的时候,就刻意模仿乾隆的字体,揣摩乾隆的“御制诗”,理由是清宫中至今还有一块“御书”的屏风,实际上就是和珅书写的;和珅留下的诗集中,所写的诗风也和乾隆很接近。但是我这个“非推理家”,不用推理也能反驳:何以见得和珅一定就是在读书的时候学乾隆的字、仿乾隆的诗呢?在他当侍卫的时候,不是更有可能么?
平心而论,乾隆的楷书、行书,都写得不错,草书更是龙飞凤舞,气势不凡,比今天的某些“书法家”要强得多得多得多;和珅能够把他的字体学得很像,甚至可以代替乾隆的“御笔”,这说明他的聪明,也说明他在书法上的造诣很深。
乾隆皇帝的诗,数量更是多得惊人。他一生究竟写了多少首诗,直到今天,也还是一个未知数。单是已经印刷的五集《御制诗集》,就有四百三十四卷,收诗四万一千八百首。这还只是他在位六十年间所写的,六十年是大约两万一千六百天(60×360=21600),因为其中还有闰年;那么,平均起来,每天将近要写两首诗。连他自己都说:“五集篇成四万奇,自嫌点笔过多词。”除此之外,在他登基以前当皇子的十几年中,就写有一本《乐善堂全集》;在他退位以后当了三年太上皇,还写有一本《御制诗余集》。这两本集子一共有多少首诗,我没查到资料。不过单就诗作之多,应该说是古今中外,有史以来的首屈一指;说他是“千古一人”大概没人能否定。您看:《全唐诗》中的两千二百多位诗人的作品总和,也只有四万八千多首!
可惜的是:那么多首诗,却没有一首、甚至一句是脍炙人口的。比起现在被人臧否(pǐ痞)的大诗人郭沫若来,差远了。郭沫若自己就说过:“郭老郭老,诗多好的少。”但是三十年代,至少《女神》还是被许多青年学生所赞美的;七十年代,至少“大快人心事,打倒四人帮”,就曾经脍炙人口。如果说郭老晚年写的大都是“马屁诗”,那么说乾隆皇帝一生所写的四万多首诗,绝大多数是“狗屁诗”,这样的评价,可能也不算太过分。“诗言志”,“诗写的是心声”。乾隆皇帝的诗,尽管格律平仄都不错,但都是优美辞藻的堆砌,美而没有感情。就像一张画在纸上的美女,色彩斑斓,却没有生命。《乾隆御制诗》,是朝廷出钱印刷的“殿版”,和“某领袖语录”同类,除了广泛分发之外,售价一定也很便宜,不然的话,已经落魄到了“举家食粥”的穷作家曹雪芹,就不可能因为买不起稿纸,而把《乾隆御制诗》拆开翻过来当稿纸写他的《红楼梦》(《乾隆御制诗》是单面印刷、折叠装订的,纸张也不错)。
和珅在官学读书的时候,一心只想通过科举走上出仕正途,他所学的,都是正经学问;即便想学诗,单是唐朝就有许许多多大诗人的优美名篇可以学习,有什么必要去学乾隆皇帝的狗屁诗?一个人想学某一个人的字体和诗风,前提是对这个人的敬仰和崇拜。“文革”期间,有那么多人学“毛体字”,并不是因为毛泽东的字体多么优美好看,多么苍劲有力,更不是如郭沫若所说的那样,是“书法的顶峰”,而仅仅是因为对毛泽东这个“革命领袖”的个人崇拜。和珅在官学读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去拍乾隆皇帝的马屁而升官发财,因此,在他的青少年时代,求学很认真,要读的书很多很多,不大可能把宝贵的时间花在学乾隆字体和诗风上。
倒是他当了“三等侍卫”以后,每天的“功课”没有了,皇上不出门,他也用不着“随班”,空闲时间很多。特别是他听了祖丈人的话,打算通过接近皇帝的机会来求取“另一种仕途”的时候,他才会想起“投皇帝之所好”这个主意来。因此,我的“推理”,如果和珅真的曾经下工夫去学习乾隆的字体、揣摩他的诗风,也应该是在他当三等侍卫这一段相对空闲的时间中。
由于和珅的发迹既突然,又快速,当年就从六品升到三品,已经不是“连升三级”,而是“连升六级”了(从五品、五品、从四品、四品、从三品、三品,正好是六级),到了二十五岁,就升为“当朝一品”,比坐直升飞机还快,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文革”期间,升官最快的,一个是王海容,一个是王洪文;但是和珅的飞黄腾达,居然比他们两个人都快!
凡是不正常得到快速升迁的,一定有他不正常的原因。王海容大学毕业没几天就当上了外交部礼宾司司长,接着晋升外交部副部长,因为她实际上是毛泽东的亲侄女:“用人唯亲”,是从毛泽东那里开始的;王洪文从一个工厂的保卫科长一下子升为中共中央副主席,因为他是“文革”中第一个夺权的造反派,是个可以利用的傀儡;和珅的升迁太不正常了,他是凭什么“坐直升飞机”升空的?于是人们纷纷在揣测其中原因。
历代皇帝中,也曾经有过诸如此类的先例。汉哀帝时代,有个叫董贤的小伙子,才二十岁冒头,就因为受到皇帝的宠爱,被封为最高军事长官:大司马。他家里的“钱”,就比国库的“钱”还多。
这情况,不是跟和珅很相似么?
董贤(前22—前1),字圣卿,云阳人,西汉御史董恭的儿子,是个美男子。在汉哀帝刘欣还是太子的时候,只有十五六岁的董贤,就当过太子舍人。“舍人”,直白地解释,就是“馆舍里的人”,凡是食客、门客,甚至太学国子监的监生,都可以用“舍人”称呼;不过“太子舍人”,则是太子的秘书,是个年俸二百石的六品官,比知县还大,可见他也是一个才子,至少是少年有为,绝非等闲之辈。汉哀帝即位后,改任他职。两年后,也就是建平二年(前5),有一天,哀帝下朝回宫,看到殿前站着一个人,正在传漏报时。哀帝当然认识他,随口问:“那不是舍人董贤吗?”那人赶忙叩头说:“正是小臣董贤。”那一年董贤刚十七岁,长得唇红齿白,仪表非俗。哀帝忽然发现,几年不见,董贤越长越俊俏了,简直比六宫粉黛还要绝色。刘欣被他的仪表相貌所吸引,十分喜爱,立即拜他为“黄门郎”。秦汉时代,宫门都是黄色的,称为“黄门”。“黄门侍郎”就因为在黄门之内供职而得名。“黄门郎”是“黄门侍郎”的简称,其职责是随侍皇帝、传达诏命、掌管机密文件。说白了,就是秘书,还是他“太子舍人”的老行当,不过官衔却更高了。
董贤进宫之后,一天比一天受宠,汉哀帝赏赐给董贤很多财物,不久就升他为驸马都尉。“驸马都尉”本是汉武帝时代开始设置的一种官职,是皇帝的近侍官,专管车马之类的杂事,权力并不大。东汉馆陶公主嫁的女婿恰巧是个驸马都尉,从此以后才逐渐把“驸马”作为皇帝女婿的专称的。董贤当“驸马都尉”,当然不是皇帝的女婿。
董贤受宠,他家的人也跟着沾光:父亲董恭升为光禄大夫(汉代的光禄大夫不是后来专管皇家宴会的“光禄寺卿”,而是相当于副部级的顾问,年俸二千石),赐爵关内侯;他妹妹还被封为昭仪(汉代的昭仪“位视丞相,爵比王侯”,是妃嫔中的第一级,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他岳父封作大臣,他妻子也被特许进宫居住。甚至连董贤家的童仆也受到哀帝的赏赐。哀帝本想封董贤为侯,遭到丞相王嘉的反对,不但说“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而且说董贤应该“千人所指,无病而死”。——结果呢,董贤没死,王嘉却为此获罪入狱,在狱中绝食二十多天,呕血而死了。
董贤不仅长得像个美女,“性柔和”、“善为媚”,言谈举止也十足像个女人。哀帝很宠爱他,“出则同车,卧则同榻”,这以后的官衔,可不是连升三级,也不是节节高升,而是拜他为大司马。“大司马”是什么官儿?在西汉,大司马是掌管军政和军赋的最高官员,是全国最高军事长官。东汉时代和司徒、司空并称“三公”。可以说,不到二十岁的董贤,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哀帝对董贤的爱之深、情之切,可用一个例子来说明。一次午睡,董贤枕着哀帝的袖子睡着了。哀帝想起身,却又不忍惊醒董贤,就随手拔剑割断了衣袖。成语“断袖之癖”,就是源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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