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和贾蓉是《红楼梦》中最奇怪的两个男人。说奇怪是因为十三回以前在对待秦可卿的态度上,他们不像是父子俩;而十三回以后的荒唐就更不像父子了,尤其是与尤二姐尤三姐的“聚麀之诮”,真的有那样不堪吗?
先说说十三回以前的事吧。
公公对于儿媳妇的态度向来应该是谨慎的,不管是古代还是现在。我说的谨慎是指“过犹不及”,婆婆和儿子都会不高兴,而贾珍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可以说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肆无忌惮地“关心”着秦可卿。第十回贾珍和尤氏说到为秦可卿看病,一天三四个大夫轮流把脉,要换四五遍衣裳,贾珍心痛了,说道:“可是这孩子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再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
这话如果是对女儿说的,那没什么;如果是婆婆尤氏说的,也没什么,但出自公公贾珍之口似乎有点别扭。
秦可卿最亲近的人应该是丈夫贾蓉,而贾蓉却形同陌路,对可卿的病情几乎不闻不问,不痛不痒的。第十回冯紫英推荐名医张大夫给秦可卿看病,贾蓉陪大夫进内室号脉,贾蓉道:“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
“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母放心。”这句话哪里像是丈夫所说的,在贾蓉看来,为秦可卿看病,是受父母之命,与自己无关,难道没有一点夫妻之情吗?
而秦可卿死后,贾珍哭得泪人儿一般,和贾代儒等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众人忙劝:“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这一哭、二哭、三拍手已经超出了公公对儿媳的情谊,恐怕尤氏死了贾珍也不过如此,之后又竭尽全力委托王熙凤大操大办丧事,甚至连禁忌也不顾了,要了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樯木棺材,贾珍恨不得代秦氏之死。
但是,从秦可卿死一直到出殡发丧都没有见到贾蓉的影子,贾蓉到哪里去了?妻子死了,丈夫似乎凭空消失了,这难道不值得奇怪吗?
初读《红楼梦》,这一切很容易受“爬灰说”的影响,从旧本“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中猜测贾珍与儿媳通奸,进而自然而然地得出结论,贾珍对秦可卿的好以及贾蓉的麻木不仁和性扭曲性变态均缘于这一切。
然而,再而三的细心研读会发现,先入为主的想法会产生误导和偏见。倘若真有“爬灰”一说,贾珍为何不知道遮掩和避讳呢?难道“偷”东西非得要敲锣打鼓地让全世界人都知道吗?要知道,宁国府有个叫贾蔷的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跟贾珍生活,生得比贾蓉还风流俊俏,贾珍为了避嫌疑——搞基的嫌疑,让贾蔷搬出宁国府,分与房舍自立门户。其实与贾蔷的嫌疑并不大——与小辈亲密可以视为长辈疼爱,贾珍尚要避嫌,难道不明白要遮盖与秦可卿的关系,这样做岂不是授人以柄,落人口实,故意让别人骂自己“爬灰”?
倘若真有“爬灰”一说,贾蓉又岂能够心平气和地忍让,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要他是个男人,美貌的妻子被别人霸占,绝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要知道贾蓉也是一个高明的人,给秦可卿看病的大夫曾经这样评价过。
因此,贾珍“爬灰”之说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尽管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被删除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到底写了什么,但从现存留下的文本来看,贾珍的行为并不符合常理,而贾蓉的更不是一个被戴绿帽子的应有表现。
张爱玲在《红楼梦魇》中也一再指出“爬灰”证据不足的疑点。第九十二回冯紫英与贾赦贾政交谈,说贾珍告诉他续娶的儿媳妇远不及秦氏。秦可卿已死多年,贾珍还对人夸奖她,可见并不心虚,爬灰并无其事。而在第一百一十一回鸳鸯死后秦可卿接引的时候,秦氏骂别人误解“情”字,“你还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淫欲之事当作‘情’字,所以作出伤风败化的事来,还自谓风月多情”。她骂别人“做出伤风败化之事”,也就是间接地否认爬灰的事。
那么,贾珍和贾蓉这两个最奇怪地男人所作所为――最奇怪的行为该如何解释呢?
窃以为贾珍和贾蓉在合作完成一项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事业,那就是冒死收养了坏了事的皇族遗孤――秦可卿。
秦可卿的出身大有来历。以前总是觉得秦氏只是一个虚拟的人物――可能是神仙吧,而现在我比较赞同刘心武的说法,秦氏可能就是在争夺皇位中败阵的“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公主,亲王托孤贾珍,贾珍与亲王是至交,视秦氏如同己出亲生女儿一般。
贾珍并非是败家毁业、穷奢极侈、荒淫无度的不肖子孙。看官多是认为贾珍是坏男人,而我以为他是一个坏坏的男人,一字之差意义非凡,贾珍有勇、有谋、有担当,当然,也具有贵族的通病,奢侈、好色,但并不乱搞,与尤二姐、尤三姐的关系不算离奇――小姨子的屁股一半是姐夫的。与秦可卿的关系是清白的,从文本中看不出淫邪的蛛丝马迹,但如果看官喜欢意淫的话,可能会杜撰出无数个天香楼。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贾珍对秦可卿那样好,他是将秦氏当亲生女儿看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名义嫁与贾蓉作儿媳,贾蓉可能隐隐约约地知道一些,因此与秦氏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贾蓉知道秦氏的来头,所以不敢乱来――冒犯亵渎公主是要杀头的,所以相敬如宾。
这可以由秦氏的一段话为证据: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淫”字何解,秦可卿为何悬梁自尽?这恐怕又是一个不解之迷,本文力不能及,待以后评说吧。
十三回以后贾蓉“活”了,贾珍的奢侈骄横以及与小姨子之间的不清不白,可以视为大事了后的放纵,贾珍的行为对于一个贵族富家子弟来说并不出格,贾蓉与二尤姨娘也许只是调情,并无实质,而“聚麀之诮”也只是贾琏听人所说,可能是以讹传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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