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末年,始皇帝去世后,幼子胡亥继位。
赵高凭借自己的阴谋诡计,如愿以偿,当上了郎中令,成为秦朝炙手可热的权臣。此时的他又想起了当年因触犯秦律而差点被蒙毅处死的往事,心中不由得大为恼火。每念及此,赵高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蒙氏一族尽数铲除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这是典型的小人心理!
胡亥在得知扶苏的死讯后,心中就打算释放蒙恬。毕竟,胡亥对蒙家总还是有那么一份感情的,始皇在世时也一再向别人提起,蒙氏兄弟是他留给后代的丞相和将军之材。然而这份感情却让赵高感到恐惧,他唯恐蒙氏再次显贵当权执政, 当即决定先下手为强,除掉蒙氏兄弟,以绝后患!
太子立为二世皇帝,而赵高亲近,日夜毁恶蒙氏,求其罪过,举劾之。《史记·秦始皇本记》
蒙氏一族为大秦立下过赫赫战功,是朝中权势显赫的三大家族之一,在百官中地位威望也是相当高的。而此时的朝中最具权势大臣非李斯莫属。赵高敏锐地觉察到,要推翻蒙氏一族,必须先跟李斯通个信儿。
李斯却不认同赵高的做法,他始终认为蒙恬兄弟是人才,更何况如今已被囚禁,没有必要再落井下石,非要置人于死地。
赵高心中一阵冷笑,他已经完全了解李斯的缺点,再一次对他说出了那个令李斯无可辩驳的那条理由:留着蒙恬兄弟,丞相之位将来必定是他们的,沙丘之眸谋,蒙恬已有所察觉,留着蒙氏兄弟,终会是个潜在的威胁。丞相切记!
李斯沉默了。
而在不久之前,被始皇帝派去祈祷山川神灵的蒙毅刚刚返回,就遭到了赵高的诬陷。赵高找了个恰当的时机,对胡亥灌起了迷魂汤:
“其实先帝很早就想立您为太子,让您继承皇位了。可是蒙毅却在先帝面前说您没有足够的才能治理国家,不应该立您为太子。还说扶苏比您强多了,他才适合做太子。如果他知道您贤明有才能而长久拖延不让册立,那么,就是既不忠实而又盅惑先帝了。以我愚昧的浅见,不如杀了他!”
胡亥一听,大为惊讶,“真有此事?老师不会是在骗我吧?”
赵高赶紧装出一脸忠义的样子,补充道:“千真万确!蒙氏兄弟是扶苏的人,他们向来就轻视陛下您,绝不会为陛下所用!”
胡亥摇晃着脑袋,他也不知道实情究竟是不是这样,自己一向最信任赵高了,既然赵高都这样说了,那应该差不了!
“那就先把蒙毅囚禁在代郡吧!”胡亥终于同意了。
胡亥的这个决定自然不能让赵高满意。始皇帝葬礼过后,赵高又开始蠢蠢欲动。而就在赵高到处搜罗所谓的“罪证”诋毁蒙氏兄弟的当儿,有一位重要人物出场了。此时的他虽然默默无名,但却会在将来的历史舞台上占据最为耀眼的位置,享受最好的灯光和机位。
这个人就是子婴。
关于子婴的身世,一直以来都是迷雾重重,有人说他是扶苏的儿子,也有人认为他是胡亥的哥哥。关于子婴的身世问题,这里暂且不做讨论,留待后文解答。
当二世准备加害蒙恬兄弟时,子婴站了出来,劝阻道:
“我听说过去赵王迁杀死他的贤明臣子李牧而起用颜聚,燕王喜暗地里采用荆轲的计谋而背弃秦国的盟约,齐王建杀死他前代的忠臣而改用后胜的计策。这三位国君,都是各自因为改变旧规丧失了他们的国家而大祸殃及他们自身。如今蒙氏兄弟是秦国的大臣和谋士,而国君打算一下子就抛弃他们,我私下认为是不可以的,我听说草率考虑问题的人不可以治理国家,独断专行、自以为是的人不可以用来保全国君。诛杀忠良臣子而起用没有品行节操的人,是使朝廷内群臣互不信任,而使在外的将士们意志丧失啊!我私下认为这是不可以的。”
在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子婴这段话中所用的历史典故。
“赵王迁”句:秦派王翦攻赵,赵遣李牧、司马尚禦之。秦利用郭开“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迁中了秦国的反间之计,使赵葱、颜聚取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被杀。(详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燕王喜”句:此句指燕太子丹派荆轲以献秦王仇人樊於期人头和燕地督亢地图的名义刺杀秦王政事。燕王喜十四年、秦王政六年(前241年),秦派蔡泽使于燕,以明秦不欺燕;蔡泽事燕三年后,燕太丹质于秦,以明燕不欺秦。燕王喜二十三年、秦王政十五年(前232年),太子丹自秦逃归,并着手准备刺杀秦王。燕王喜二十七年、秦王政十九年(前228年)荆轲辞太子丹入秦谋刺秦王。(详见《史记·刺客列传》)
“齐王建”句:前221年,秦伐齐,齐王建听信国相后胜的意见,向秦国投降。(详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可悲的是,胡亥根本听不进子婴的规劝,他只相信赵高的话。
御史曲宫受胡亥派遣,乘坐驿车前往代郡,赐死蒙毅。
“先主要册立太子而你却加以阻挠,如今丞相认为你不忠诚,罪过牵连到你们家族,我不忍心,就赐予你自杀吧,这也算对你宽厚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曲宫的话语在阴冷潮湿的牢狱之中久久回响。
蒙毅艰难地站起身,对曲宫说道:
“要是认为我不能博得先主的心意,那么,我年轻时作官为宦,就能顺意得宠,直到先主仙逝,可以说是能顺应先主的心意了吧。要是认为我不了解太子的才能,那么唯有太子能陪侍先主,周游天下,和其他的公子比起来,相差太远了,我还有什么怀疑的。先主举用太子,是多年的深思积虑,我还有什么话敢进谏、还有什么计策敢谋划呢?不是我借口来逃避死罪,只怕牵连羞辱了先主的名誉,希望御史大人为此认真考虑,让我死于应有的罪名吧!况且顺理成全,是道义所崇尚的;严刑杀戮,是道义所不容的。望御史大人明鉴!”
曲宫冰冷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这个本御史职责之内。我只是奉命来监督你自裁的!”
蒙毅微微扬起头,又开口道:
“从前秦穆公杀死车氏三良为他殉葬,判处百里奚以不应得的罪名,因此,他死后给予评定为‘缪’的称号。昭襄王杀死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死伍奢。吴王夫差杀了伍子胥。这四位国君,都犯了重大的过失,而遭到普天下人对他们的非议,认为他们的国君不贤明。因此,在各诸侯国中名声狼藉。所以说:‘用道义治理国家的人,不杀害没罪的臣民,而刑罚不施于无辜的人身上。’希望御史大人认真考虑!”
曲宫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蒙毅的话语,冷冷道:“在下奉诏行法而已,今日在下前来,乃奉陛下诏书赐死你,还望你速速自我了断!”
蒙毅的眼神黯淡下来,知道自己多说无用,接过狱卒递过来的宝剑,一扬手,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鲜血迸射而出,蒙毅高大的身躯缓缓倒了下去……
曲宫不待停留,匆匆前往阳周,那里还关押着蒙毅的哥哥蒙恬。
自上次在上郡被削去兵权、囚禁阳周后,蒙恬一直都在试图面见始皇帝,希望始皇帝能明断,他写了数封复请诏命书,托狱吏转送到始皇帝案前,但都石沉大海,毫无消息。他甚至想过给左丞相李斯写封书信,请他设法匡正皇帝陛下之误断,但最终没有提起笔。他和李斯没有什么私人关系,而且两人之间似乎总有那么一种难以言说的隔膜。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他不愿意给别人留下个私自结交朝中大臣的把柄。
朝堂如战场!蒙恬虽然长年在外带兵,但对于这句话却也有着十分深刻的感受。朝堂上的权利斗争往往比战场上的直面厮杀更为残酷!
然而,就在蒙恬迫切盼望的时候,却传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始皇帝驾崩了!
听到消息那一刻,蒙恬浑身一震,眼前一阵晕眩,待确认消息不假后,蒙恬眼眶中的泪水汹涌而出!素来沉默寡言的他,竟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那一夜,蒙恬久久无眠,仿佛苍老了许多。
御史曲宫来了,带来了新皇帝的旨意。
“您的罪过太多了,而您的弟弟蒙毅犯有重罪,依法要牵连到您。”
此时的蒙恬已知是朝中奸佞弄权,置自己和扶苏于死地。他悲愤,为自己遭受不白之冤而悲怆,更为秦室江山不稳而悲痛!
思虑再三,蒙恬开口了:
“从我的祖先到后代子孙,为秦国累积大功,建立威信,已经三代了。如今我带兵三十多万,即使是我被囚禁,但是,我的势力足够叛乱。然而,我知道必死无疑却坚守节义,是不敢辱没祖宗的教诲,不敢忘掉先主的恩宠。从前周成王刚刚即位,还不能完全脱离小儿的背带和布兜,周公姬旦背负着成王接受群臣的朝见,终于平定了天下。到成王病情严重得很危险的时候,公旦剪下自己的指甲沉入黄河,祈祷说:‘国君年幼无知,这都是我当权执政,若有罪过祸患,应该由我承受惩罚。’就把这些祷祠书写下来,收藏在档案馆里,这可以说是非常诚信了。
“到了成王能亲自治理国家时,有奸臣造谣说:‘周公旦想要作乱已经很久了,大王若不戒备,一定要发生大的变故。’成王听了,就大发雷霆,周公旦逃奔到楚国。成王到档案馆审阅档案,发现周公旦的祷告书,就流着眼泪说:‘谁说周公旦想要作乱呢!’杀了造谣生事的那个大臣,请周公旦回归。所以《周书》上说:‘一定要参差交互地多方询问,反复审察。’
“如今我蒙氏宗族,世世代代没有二心,而事情最终落到这样的结局,这一定是谋乱之臣叛逆作乱、欺君罔上的缘故。周成王犯有过失而能改过振作,终于使周朝兴旺昌盛;夏桀杀死关龙逢,商纣杀死王子比干而不后悔,最终落个身死国亡。所以我说犯有过失可以改正振作,听人规劝可以察觉警醒,参互交错地审察,是圣明国君治国的原则。大凡我说的这些话,不是用以逃避罪责,而是要用忠心规劝而死,希望陛下替黎民百姓深思熟虑地找到应遵循的正确道路。”
曲宫的表情依旧冷漠,但内心中却泛起了一丝波澜。对于眼前这位大秦的杰出将领,曲宫内心中还是十分敬佩的,但他又何尝不知,胡亥受赵高蛊惑,欲置蒙恬于死地?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又能做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曲宫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将军身为大秦将领,应该知道秦法的严峻,我接受诏令对将军施以刑法,恕卑职不敢把将军的话转报皇上听!”
蒙恬痛苦昂起头,仰天长叹道:“我怎么得罪了上天?竟无罪而被处死?”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史记·蒙恬列传》
过了半晌,蒙恬又转过头来,喃喃自语道:“是啊!我的罪过本该受死,起临洮,到辽东筑长城,挖沟渠一万余里,这其间不可能没挖断地脉,这便是我的罪过呀!”说到最后,竟然哽咽起来。
曲宫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小瓶,双手递给蒙恬,恭敬道:“请将军安心上路吧!”
蒙恬摇头苦笑一下,遥遥向西一拜,行完礼后,颤抖着双手接过瓶子,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一口吞下,转身面朝墙壁而坐,再不回头。头发虽然有些散乱,但消瘦的背脊却依旧直挺。
曲宫凝视半晌,向蒙恬静静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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